摘要：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中有金胸银背（或称“金胸银臀”）男孩母题。达斡尔族英雄史诗《阿勒坦嘎乐布尔特》和蒙古英雄史诗《达尼库日勒》反映的都是金胸银背男孩的成长史、征战史。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与英雄故事中的金胸银背男孩母题关系紧密。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牛犊娶亲型”故事、与AT707型、AT706型故事都有关联。通过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探析，可以看到东北民族民间文化与其他地区的民族民间文化的共性，乃至与世界有关地区民间文化的关联性。

　　关键词：英雄史诗;英雄故事;金胸银背男孩母题

 

　　一、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中的金胸银背男孩母题

　　达斡尔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内容与蒙古族金胸银背男孩母题内容基本一致。我们以达斡尔族英雄史诗《阿勒坦嘎乐布尔特》和蒙古英雄史诗《达尼库日勒》(2)为例进行分析。

　　《阿勒坦嘎乐布尔特》是著名的达斡尔族英雄史诗，最早搜集整理这篇英雄史诗的是阿尔泰语言学家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鲍培。1927年，鲍培在乌兰巴托调查喀尔喀蒙古语期间，找到几位达斡尔族人调查达斡尔语，在采集资料过程中，搜集到这篇英雄史诗。1930年，他撰写的《达斡尔方言》一书在列宁格勒出版，书中收入了这篇英雄史诗(3)。《阿勒坦嘎乐布尔特》是散韵相间的版本，由294行诗和一段叙述性散文构成，散文部分占四分之一。每一页上半部分是音标本，下半部分对应的是俄文本。《阿勒坦嘎乐布尔特》刊布后，对达斡尔族英雄史诗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达斡尔族英雄史诗《阿勒坦嘎乐布尔特》(4)的基本情节是：（1）一对老夫妻，老头名叫武勒迪汗，老太太名叫温贡呼兰。他们家很富有，遗憾的是，没有孩子继承家业。他们向天祈求儿子。（2）苍天知道后，派最小的姑娘送来一个儿子。孩子的后背前胸有两个碗一样的痦子，射出金光，夫妻俩给他起名叫阿勒坦嘎乐布尔特。（3）阿勒坦嘎乐布尔特五岁的时候，有了出色的本领。上山打死了公野猪。阿勒坦嘎乐布尔特长到了十岁，去了蓄群，选了匹刚出生的黄色的马驹子。（4）阿勒坦嘎乐布尔特十八岁的时候，到西海去取制作弓箭的木料。他一路闯关，返回时，蟒蛇有毒的血，溅到眼睛和嘴里，阿勒坦嘎乐布尔特死去。苍天在他鼻子上放了药，阿勒坦嘎乐布尔特复活。

　　蒙古英雄史诗《达尼库日勒》是1910年由蒙古国巴亦特部著名史诗歌手玛·帕尔臣演唱，俄国蒙古学家阿·瓦·布尔杜克夫请当地文书玛扎尔记录的文本，有8908个诗行。《达尼库日勒》(5)的基本情节是：（1）有一位三百七十七岁的达赖汗，他拥有漫山遍野的马群、牛群、驼群和羊群。达赖汗按照妻子的嘱咐，在杭盖山顶修建金银两座塔，举行求子仪式，祈求神灵赐给他一个好儿子。（2）达赖汗夫人生了一个金胸银臀的男孩，用祖传的金刚刀切断英雄的脐带。英雄迅速成长，一天用一百张绵羊皮裹不住。父亲给儿子起名为达尼库日勒。（3）达尼库日勒挑选骏马，与四个勇士结为兄弟。达尼库日勒向八龙宫可汗之女图古日格格日勒求婚，遭到其父亲的拒绝。达尼库日勒带着父亲和四个义兄去八龙宫可汗的家乡，武力抢来图古日格格日勒。八龙宫可汗派两岁的养子扎恩博易登三次偷走英雄的马群。达尼库日勒与扎恩博易登搏斗胜利，并与他结为兄弟。（4）达尼库日勒的家乡连续遭受自然灾害，达尼库日勒拜见仙师请教解除自然灾害、拯救人和牲畜的办法。按照仙师的嘱咐，举行巫术仪式，消除了灾害。六个部落协力赶走英雄的马群，达尼库日勒及其父亲和义弟追回马群。（5）女妖捉走达尼库日勒的义弟，达尼库日勒夺回义弟的尸骨，用圣水使义弟死而复生，并杀死女妖和蟒古思。八万个蟒古思来侵犯，抢走了达尼库日勒的父母、妻子和属民，义弟被蟒古思的毒剑毒死。达尼库日勒消灭八万个蟒古思，救回父母、妻子、属民和牲畜。达尼库日勒去仙师那里，请求赐给他救活义弟的神药。仙师告诉达尼库日勒，所有的战乱和灾害的根源在于英雄践踏八龙宫可汗的家乡，抢娶其女。达尼库日勒去呼吉库日勒汗的家乡，得到神药，义弟死而复生。达尼库日勒的四个义兄被外部落的勇士们抓走，其与义弟营救四位义兄。（6）达尼库日勒按照仙师的嘱咐，分给妻子一部分属民和财产将其送回娘家。达尼库日勒去希里陶古斯汗的家乡，杀死蟒古思，迎娶命中注定的姑娘，并带着妻子分到的属民和牲畜回到家乡。（7）达尼库日勒的妻子生了一个金胸银臀的男孩，用祖父的黑金刚刀切断男孩的脐带。男孩迅速成长，生下来一天用一百张绵羊皮也裹不住。祖父给孙子起名为额尔德尼库日勒。给英雄的儿子举行盛大的剪胎发仪式。（8）达尼库日勒给儿子挑选马，带着儿子去遥远的部落求婚。女方提出杀死九十五头蟒古思的难题考验。英雄杀死蟒古思，给儿子娶妻，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从上述达斡尔族英雄史诗《阿勒坦嘎乐布尔特》和蒙古英雄史诗《达尼库日勒》比较可知，他们都有老人求子、英雄特异诞生、死而复生的情节。达斡尔族英雄史诗《阿勒坦嘎乐布尔特》叙述的是金胸银背男孩，即英雄阿勒坦嘎乐布尔特的降生、获取神通、死而复生、征战等内容；蒙古英雄史诗《达尼库日勒》叙述的是金胸银臀男孩，即英雄达尼库日勒的不平凡的身世和数次征战。这两部英雄史诗反映的都是金胸银背男孩的成长史、征战史。金胸银背男孩是他们共有的母题。

　　此外，巴尔虎地区蒙古族英雄史诗也有金胸银背男孩母题类型。《古纳罕乌兰巴托尔》史诗在我国巴尔虎地区和蒙古国喀尔喀地区都有流传。在巴尔虎地区记录的有6个人演唱的史诗《古纳罕乌兰巴托尔》。这些异文长达600～800诗行，其中有“勇士向前走碰见了妻子留下的金胸银背婴儿及其金胸银背马驹，无法把它们带走”“勇士在途中碰见的金胸银背儿骑着金胸银背马驹赶来摔死了敌人”的情节(6)。蒙古族英雄史诗《阿贵乌兰汗的儿子阿拉坦嘎鲁》演唱者宝尼（1962年生），是从新巴尔虎右旗移居到陈巴尔虎旗的牧民。根据他的演唱，这部英雄史诗也有这样的情节：“在路上阿拉坦嘎鲁遇到金胸银背婴儿和金胸银背马驹，原来这是妻子给他留下的儿子及其坐骑。”(7)上述这些史诗的核心情节都是勇士遇到金胸银背的婴儿，并且具有英雄时代的征战场面。

　　二、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与英雄故事中的金胸银背男孩母题关系

　　（一）反映同一人物的英雄史诗和英雄故事中的金胸银背男孩母题关系

　　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与英雄故事都有金胸银背男孩母题，这在同一人物的英雄史诗和英雄故事中体现得更加鲜明。下文以蒙古英雄史诗《布金·达瓦汗》和其异文蒙古英雄故事《布金·达瓦汗的故事》(8)为例进行讨论。

　　蒙古英雄史诗《布金·达瓦汗》(9)主要内容是：七十七岁的布金·达瓦汗因为无子女而极度悲伤。飞来一只白天鹅告诉他：“若娶占领西南方的巴特尔·嘎日迪汗的女儿达来·查干仙女为妻，你将会生育一个金胸银臀的男孩。”布金·达瓦汗派去三岁的小勇士迎娶仙女。三岁的勇士在征婚途中征服上天的青公牛和二十五颗头颅的蟒古思，将它们拴在车上继续赶路。勇士遇见在搏斗的两个龙王，射出两支箭，使他们和好。英雄到达巴特尔·嘎日迪汗的家。嘎日迪汗提出通过好汉三项比赛选拔女婿的条件。三岁的勇士在比赛中取胜，把俘虏的青公牛和二十五颗头颅的蟒古思献给仙女的侍女。把达来·查干仙女接过来。七十七岁的布金·达瓦汗娶了仙女。果然，他们生育了一个金胸银臀的男孩，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蒙古英雄史诗《布金·达瓦汗》的核心情节是：（1）布金·达瓦汗老年无子，派勇士迎娶仙女。（2）勇士征服了青公牛、蟒古思、龙王，并通过好汉的三项比赛的考验，迎回仙女。（3）仙女生育了金胸银臀的男孩。

　　蒙古英雄史诗《布金·达瓦汗》的另一篇异文，即蒙古英雄故事《布金·达瓦汗的故事》(10)的主要内容是：古代有一位布金·达瓦汗。他虽然娶了五百个妻子，但还是没有生育子女。布金·达瓦汗狩猎时，他的猎狗听见三姐妹的谈话。大姐说，如果布金·达瓦汗娶她，她就用一个鸡蛋转眼之间做好五百人够吃的九种饭菜。二姐说，如果她嫁给布金·达瓦汗，就用一只羊的毛瞬间给他织成能坐五百人的地毯。最小的妹妹说，如果娶她为妻，就给他生育一对金男银女。猎狗把听到的话告诉了主人。布金·达瓦汗娶姐妹三个为妻。不久，最小的夫人果然生育一对金男银女（大多数史诗或英雄故事中是金胸银臀男孩和银胸金臀女孩）。一个奸臣用一对狗崽调换婴儿，把孩子装在金、银、铁和木头做的几层箱子里，用牛皮裹住后扔进海里。蒙古英雄故事《布金·达瓦汗的故事》的核心情节是：（1）布金·达瓦汗老年无子，娶三姐妹为妻。（2）最小的夫人生育一对金男银女（金胸银臀男孩和银胸金臀女孩）。（3）奸臣用狗崽调换婴儿，并害死婴儿。

　　比较蒙古英雄史诗《布金·达瓦汗》和其异文蒙古英雄故事《布金·达瓦汗的故事》后发现，它们有两个共同情节：一是布金·达瓦汗老年无子，二是夫人生育金胸银臀男孩。金胸银臀男孩是共同的母题。不同之处是：蒙古英雄史诗《布金·达瓦汗》体现了英雄征战，英雄史诗特征鲜明；蒙古英雄故事《布金·达瓦汗的故事》体现了婚姻生活矛盾，家庭故事特征鲜明。

　　（二）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故事中的金胸银背男孩母题

　　在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故事中，反映家庭婚姻生活的金胸银背男孩母题比较多，比如达斡尔族英雄故事《哲尔迪莫日根》和蒙古族英雄故事《三百六十岁的赞布勒汗的故事》。

　　达斡尔族英雄故事《哲尔迪莫日根》(11)的基本情节是：（1）哲尔迪莫日根有三个妻子。他去打猎时，小妻子生了一个金胸银背的男孩。（2）大妻子和二妻子嫉妒，用胶水粘住小妻子的眼睛，用铅水灌堵她的耳孔，用狗崽调换婴儿。把男孩掐死，并把尸体煮烂之后喂给了一头乳牛。（3）乳牛生下一头金胸银背的牛犊。牛犊对哲尔迪莫日根格外亲近。大妻子企图杀死牛犊，白那查救出牛犊，并把牛犊变回金胸银背的男孩。男孩把自己的遭遇编成故事，讲述给哲尔迪莫日根，并脱掉外衣让父亲看金胸银背。（4）金胸银背男孩的眼泪洒在妈妈的眼睛和耳朵里，妈妈的眼睛睁开，耳朵恢复了听力。哲尔迪莫日根知道真相，赶走大妻子和二妻子，把小妻子接回家。

　　蒙古族英雄故事《三百六十岁的赞布勒汗的故事》(12)的基本情节是：（1）有一位年迈的可汗名叫赞布勒。他拥有广阔的草原和漫山遍野的马群。他虽然年过三百六十岁，并且娶了九十九个妻子，但仍然没有生儿育女，为此终日苦闷不安。（2）一天晚上，可汗经过放牛老人的家时听见几个姑娘说话的声音。大姐说，如果赞布勒汗娶我，我会给他的五十万大军缝制头盔。二姐说，我会给他做足够五十万军人吃的饭菜和衣服。最小的妹妹说，我会给赞布勒汗生育金胸银臀的两个男孩子。赞布勒汗娶姐妹三个为妻。（3）两个姐姐完成诺言。不久，最小的妹妹也怀孕。赞布勒汗出征迎战侵犯者。最小的夫人果然生了两个男孩子。（4）大夫人和奸臣合谋陷害小夫人，用两只狗崽调换了两个孩子，并用牛皮裹住两个孩子装进箱子，扔进海里。

　　达斡尔族英雄故事《哲尔迪莫日根》和蒙古族英雄故事《三百六十岁的赞布勒汗的故事》共同的基本情节是：（1）莫日根或可汗与三个女子成亲。（2）莫日根（或可汗）外出打猎（或征战），三姐妹中最小的妹妹生育金胸银背男孩。（3）莫日根或可汗的大妻和二妻，或者大夫人和奸臣用狗崽调换男孩，并害死男孩。这些基本情节反映了家庭婚姻生活的矛盾。

　　新疆卫拉特蒙古族英雄故事中的金胸银背男孩类型的母题比较常见，比如蒙古族英雄故事《养八只鹅的那木吉拉·查干汗》(13)《那仁·博格达汗传》(14)都有如下情节：（1）年迈的可汗虽然娶了很多妻子，但没有生育传宗接代的子女，可汗为此终日苦恼不安。（2）可汗与人间女子或仙女成亲。（3）可汗外出打猎或征战，三姐妹中最小的妹妹生育金胸银臀男孩（或男女双胞胎）。（4）可汗的大夫人和奸臣用狗崽调换新生婴儿，并把孩子装进箱子里用牛皮裹住，扔进大海。这些情节与达斡尔族英雄故事《哲尔迪莫日根》和蒙古族英雄故事《三百六十岁的赞布勒汗的故事》的基本情节大致相同，也反映了家庭婚姻生活的矛盾。

　　在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故事情节结构当中，与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有关的情节要素是莫日根（或可汗）外出打猎（或征战）、男孩的外表特征是金胸银背，并且这些情节要素并不构成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故事情节结构的主要部分，也就是说，这类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故事已经有比较稳定的情节结构，反映的都是家庭婚姻生活的矛盾。

　　（三）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故事中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东北其他民族民间故事中类似母题的关系

　　这种反映家庭婚姻生活矛盾的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不仅在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故事当中存在，而且在东北鄂伦春族、鄂温克族、满族等民族民间故事中也有类似的母题。

　　鄂伦春族民间故事《水泡子里的孩子》(15)的基本情节是：（1）一个勇士有三个妻子，勇士出征，小妻子生了一个肩上有金痣的男孩。（2）大妻子、二妻子因嫉妒用野猪皮胶粘住三妻子的眼睛，用狗崽调换婴儿并把孩子扔进水泡子里。（3）有条大鱼每天送孩子到水泡子边，吃三妻子拿来的食物。（4）丈夫回家后，三妻子把丈夫带到水泡子边，让他看肩上带金痣的男孩，并讲述自己的不幸遭遇。（5）丈夫知道真相后，大妻子和二妻子跳进水泡子里淹死，一家三口过上幸福生活。

　　鄂温克族民间故事《善与恶》(16)的基本情节是：（1）一个猎人有两个妻子，猎人去打猎，小妻子生了一个胸前有银痣、后背有金痣的男孩。（2）大妻子嫉妒，用毡子堵住小妻子的耳朵，用黑布蒙住她的眼睛，用狗崽调换孩子并把孩子放入熬奶茶的锅里煮，把孩子的骨头埋在门槛下，汤倒在仙人柱附近。（3）乳牛吃了洒汤的地方长出的草，生了一头牛犊，后来牛犊变成男孩。

　　上述鄂伦春族民间故事《水泡子里的孩子》中肩上有金痣的男孩，鄂温克族民间故事《善与恶》中胸前有银痣、后背有金痣的男孩，与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故事金胸银背男孩母题很相似，从大的范围来说，也可以说同属于金胸银背男孩母题类型。

　　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这两篇民间故事除了在金胸银背男孩母题方面略有不同外，其他与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故事中金胸银背男孩母题情节基本相同，反映的也是家庭婚姻生活矛盾。在满—通古斯语族民族中，与此类故事类似的情节结构还有鄂伦春族的《无名猎手》《一夫娶一妻故事》《三兄弟和他们的妻子》《么力羝莫日根》，鄂温克族的《艾尼若的故事》《歪斜的棍子打主人》《锡图尼莫日根》，满族的《小白牛》《李三娘》(17)。这说明反映家庭婚姻生活矛盾的金胸银背男孩母题情节结构，在东北民族民间故事中较为普遍。

　　三、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牛犊娶亲型”故事、AT707型、AT706型故事的关系

　　上述反映家庭婚姻生活的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牛犊娶亲型”故事关系紧密。“牛犊娶亲”是我国常见的民间故事类型，广泛流传于多地区多民族之中。“牛犊娶亲”故事源自隋唐时期的佛本生经典故事《银蹄金角犊子经》，是印度佛本生故事在中国民间长期流传和演化的结果。“牛犊娶亲型”故事的基本情节是：

　　(1）一个男人有三个（或两个）妻子。当他外出时，其小妻生了一个儿子。（2）两个长妻用猫崽（或狗、猪崽）调换出婴儿，裹在草（或其他东西）里喂食母牛（或害死婴儿埋之，葬处长出花草，母牛吃下），谎称生了怪物。（3）小妻被罚拉磨受苦。（4）母牛产下小牛犊，得男主人喜爱。（5）两个长妻装病要吃牛犊心肝，屠夫（或男主人）放走小牛，以他牛或狗的心肝代替。（6）小牛逃亡路上被女子抛彩球招亲。（7）小牛脱去牛皮变成英俊青年。（8）小牛携妻回家讲明真相，两个长妻自杀（或受罚）而死。(18)

　　“牛犊娶亲型”故事的基本情节与东北民族反映家庭婚姻生活的金胸银背男孩故事情节基本一致。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东北民族“牛犊娶亲型”故事相比，只不过是金胸银背男孩母题进入东北民族“牛犊娶亲型”故事当中，并且有莫日根（或可汗）外出打猎（或征战）情节，除此之外都属于东北民族“牛犊娶亲型”故事稳定的情节。比如达斡尔族故事《哲尔迪莫日根》，就有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以及莫日根外出打猎的情节，其他情节与“牛犊娶亲型”故事情节基本一致。而蒙古族“牛犊娶亲型”故事有《牛身儿子的故事》(19)。在汉族聚居地区也流传着此类“牛犊娶亲型”故事，如《小牛的故事》《牛犊娶媳妇》等，叙述的是商人或员外的小夫人生下男孩，已经没有莫日根（或可汗）外出打猎（或征战），男孩也没有金胸银背的特征了，而其他情节结构与东北民族“牛犊娶亲型”故事基本一致。由此可以看出，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中金胸银背男孩母题和“牛犊娶亲型”故事的联系与区别。

　　“牛犊娶亲型”故事与AT707型故事关系紧密。同时，笔者认为，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AT707型故事有些关联。AT707型故事《三个金儿子》的基本情节是：

　　国王娶其巧遇的姑娘。那儿，三个姑娘吹嘘如果自己嫁给国王怎么办。国王偶然听到最年幼的姑娘说，如果她成为皇后，她将生三胞胎，头发是金的，颈上有项链，额上是星星。国王娶她为妻后，她遭到姐姐们的陷害。她们以狗替换新生儿并造谣说她产下了狗。孩子则被扔进小河，但孩子被磨工或有时是被渔翁救了。妻子下狱或被逐。待到孩子们长大成人后，最大的一个外出去探求。各种文本有关探索的理由变异很大。他可能外出寻找他的父亲，或觅会说话的鸟、唱歌的树和生命之水。在探索中长兄失败了反而被变成大理石柱。二哥也遇到同样经历而有待幼弟（有时是妹妹）去救他们。幼弟仁厚，得到老妇的帮助，终于解除了兄长们身受的魔害，并占有了魔鸟和魔物。当他们探险返回时，国王被魔物所吸引，鸟儿使全部真相大白于世。孩子们和国王的妻子都获救，姑嫂则受到了惩罚。(20)

　　AT707型故事以《三个金儿子》或《三个金娃娃》为名称，分布在世界许多国家。此故事起源于欧洲，在亚洲的西伯利亚、阿拉伯以及印度，还有非洲和美洲等地流传。从欧洲故事集中发现了414种文本。它是8种或10种世界最著名的情节之一(21)。

　　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AT707型故事比较，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中反映的是英雄金胸银背男孩的成长史、征战史，AT707型故事中最年幼的姑娘生的三胞胎，头发是金的，颈上有项链，额上是星星，这三胞胎形象与英雄金胸银背男孩形象都有特异之处，同时反映的也是三胞胎的成长与斗争。因此说，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AT707型故事存在某些方面的相似性，不过，这种相似还很难说存在影响关系。

　　另一种情况是，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AT706型《无手少女》故事存在关联。AT706型故事《无手少女》(22)的基本情节是：一个少女受诬陷失去双手。女主人公受此酷刑的理由在故事流传过程中有较大的变异，或因拒绝和父辈结婚，或因其父把她卖给了魔鬼，或因不顺从其父的命令坚持祷告，或因被婆母或小姑嫉妒或中伤。无论她被拘于森林或海洋，都受到国王的尊重。国王带她回家，不嫌弃她的残废仍和她结婚。她第二次被逐，还带着新生的孩子，是因她的一个亲戚篡改了报喜信的内容，造谣说她生下了怪物……后来女主人公恢复了双手，终于和她的丈夫重新结合在一起。该故事在不识字的故事讲述者之间广为普及，在从爱尔兰到东俄罗斯的整个欧洲以及美洲都有流传(23)。

　　斯蒂·汤普森没有记录中国《无手少女》的民间故事类型。不过，这则故事在我国东北地区广为流传。蒙古族民间故事就有“无手少女”的内容，这就是仁钦道尔吉搜集整理的《无手少女》和乌云其其格讲述、莫纳编辑整理的《吉米苏图汗的故事》(24)。在这两篇故事中无手少女生了一个金胸银背男孩。乌日古木勒认为：“显然这是《无手少女》的故事与蒙古族金胸银臀男孩故事类型的结合。这是其他国家和民族民间流传的《无手少女》的故事中罕见的情节，也是蒙古族《无手少女》故事特有的情节。”(25)达斡尔族民间故事也有“无手少女”的内容，这就是娜仁挂讲述的《没有手的姑娘》(26)，故事情节几乎与蒙古族民间故事《无手少女》相同，不过，无手姑娘并没有生下金胸银背男孩，而是生下一个白胖男孩。可见，蒙古族金胸银背男孩故事进入了“无手少女”故事当中。

　　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和蒙古族《无手少女》的故事有关，其中都有金胸银背男孩。不过，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AT706型故事《无手少女》基本情节关系不大，说明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异。

　　从上述分析可知，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AT707型故事、AT706型故事都有关联。据斯蒂·汤普森论证，AT707型故事《三个金儿子》与AT706型故事《无手少女》的母题相同。通过比较，可看出这两种类型的故事都反映了女人被害，而这些被害的女人都生了孩子。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AT707型、AT706型故事比较，虽然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异，但还是能够看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结语

　　综上所述，达斡尔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内容与蒙古族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内容基本一致，反映的都是金胸银背男孩的成长史、征战史。金胸银背男孩是共有的母题。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与英雄故事当中都有金胸银背男孩母题，这在同一人物的英雄史诗和英雄故事里面体现得更加鲜明。在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故事中，反映家庭婚姻生活的金胸银背男孩母题比较多。而且，在东北鄂伦春族、鄂温克族、满族等民族民间故事中也有类似的母题。这说明反映家庭婚姻生活矛盾的金胸银背男孩母题情节结构，在东北民族民间故事中较为普遍。反映家庭婚姻生活的金胸银背男孩母题故事，与“牛犊娶亲型”故事关系紧密。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东北民族“牛犊娶亲型”故事相比，只不过是金胸银背男孩母题进入东北民族“牛犊娶亲型”故事当中，并且有莫日根（或可汗）外出打猎（或征战）情节，其他都属于东北民族“牛犊娶亲型”故事稳定的情节。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AT707型故事有些关联。而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与AT706型《无手少女》故事存在关联。总之，民间故事之间，英雄故事与英雄史诗之间反复交叉传播的情况比较复杂。通过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探析，可以看到东北民族民间文化与其他地区的民族民间文化的共性，乃至与世界有关地区民间文化的关联性，由此说明各文化之间存在广泛的交往交流交融。从达斡尔族、蒙古族英雄史诗金胸银背男孩母题的分析中，可大略观察到这种交往交流交融的复杂性。

 

文中注释和参考文献从略，请见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