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华民族悠久的文明发展进程中积淀出丰富多彩的神话传说。这些神话传说中有关“文字”起源的阐释成为一个常见的母题。“文字”作为中华民族的文化记忆载体和集体智慧的结晶，映照着中华文明的起源和发展足迹。通过对神话传说中一系列与“文字”有关的母题的考察，不仅可以划分出“语境性母题”“名称性母题”“情节性母题”和“观念性母题”,还可以发现这些母题具有多层级类型和相应结构规则，诸如文字的产生、文字的特征、文字的功能、文字的载体、文字的使用、文字的传播等系列母题都表现出叙事的内在逻辑性，以“文字的产生”类型中的“造字者”“造字原因”“造字方法”为例，可以明显发现“文字”起源母题的多类型与多层次。了解这些叙事内容与母题结构，有利于进一步深化中华文明探源，助推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关键词：神话传说;文字起源;神话母题;文明探源

　　从某种程度上说，人类文明有多种表现形态，文字应该是人类进入文明时代的重要标志之一，文字产生之后，不但更好地记录文明，而且与文明的发展结下了不解之缘。人类的很多发明创造与集体智慧，通过文字很好地记录下来，并且具有稳定性和可阐释性。因此，文字成为探索中华文明的历史记忆及发展脉络的重要载体。正因为文字的这些特征和功能，才使得不同时代和不同地区都将“文字”及其有关现象纳入神话传说等诸多叙事中。可以说，关于文字的产生以及与文字有关的现象是古老神话传说中的一个常见的母题。本文把“神话传说”混用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在学术上对“神话”“传说”两个概念采取和稀泥的方法，而是就不同文本中关于“文字”现象的叙事本身而言，讲述人或采录者本身就没有把“神话”“传说”的概念差异当回事，只是将带有“神性”的一些想象与具有“现实”基础的一些现象有机结合起来，这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关于文字叙事的真实性与可信度，而且在表现主题方面也具有更多值得关注的文化价值，有利于对中华文明探源进行多角度考察。

　　一、神话传说关于“文字”叙事母题的文化意义

　　人类早期记忆的载体有多种形式，诸如语言、图画、器物、文字等，这些不同类型中表意最为明确并且具有稳定性的则是文字。习近平指出：“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连续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必然走自己的路。如果不从源远流长的历史连续性来认识中国，既不可能理解古代中国，也不可能理解现代中国，更不可能理解未来中国。”(1)从考古发现的中国文字3000多年历史来看，文字从其产生之日起就把记录人类文明作为一项重要内容，因此，文字成为文明探源的一种实证性研究。

　　要说清“文字”叙事母题的文化意义，首先要交代一下“文字”本身的意义。一般认为，人类语言产生至少有5万年的历史，因此在1万年左右的原始社会已经产生并流传着大量的神话传说，这也从某种意义上说明神话传说具有人类早期记忆的神圣性与无可代替的文化功能，所以，有人称这段历史为史前文明或神话传说时代。相对神话传说而言，文字的产生较晚，迄今发现的苏美尔人发明的楔形文字距今也不过5000多年，但这并不意味着文字与神话传说绝缘，相反，由于文字与神话传说一样都是具有神圣性和普及性的记忆载体，后世很多关于文字的叙事，往往需要借助于神话传说而强调其神圣性和历史的悠久。

　　关于文字的产生与意义在历代文献中都有不同程度的解释或强调，如《淮南子·本经篇》中说“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汉代高诱在注释中解释为“苍颉始视鸟迹之文造书契，则诈伪萌生，诈伪萌生则去本趋末，弃耕作之业而务锥刀之利，天知其将饿，故为雨粟。鬼恐为书文所劾，故夜哭也。鬼或作兔，兔恐见取毫作笔，害及其躯，故夜哭”,可谓利用了神话思维对文字产生的意义作出神话化的阐释。《黄氏逸书考》引《春秋元命苞》的说法，把文字的来源与作用也说得神乎其神，该文写道：“仓帝史皇氏，名颉，姓侯冈，龙颜侈哆，四目灵光，实有睿德，生而能书。及受河图录字，于是穷天地之变，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天为雨粟，鬼为夜一哭，龙乃潜藏。”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序言中也强调：“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述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品以察。”如依据事实考察，我国发现的殷墟甲骨文主要是商代时刻在龟甲兽骨上的文字，若说属于原始社会更早的炎黄时代，是否出现像神话传说中说的那样——仓颉造出系统化文字，实在难考。但这种把文字历史描画得很久远的说法，无疑表现出对文字作为人类文明标志的关注与推崇，所以，在很多有关文字的神话传说中，都表达出对文字崇拜的情感，如有的神话说“仓颉造了字，黄帝器重他，人人称赞他，他的名声越来越大”(2),有的神话说“世人对会造象形文字的仓颉顶礼膜拜”(3),因此，有研究者认为“书写条件给社会知识带来的根本变化是对文字经典的崇奉。一旦写进史书之中并历代沿袭，就会造成对书本记录的盲从现象”(4),等等。

　　分析神话传说“母题”的意义与结构功能，还需要对其作出相应的界定。根据母题所表达的内容及其结构功能，可以划分出“语境性母题”“名称性母题”“情节性母题”“观念性母题”等四种类型。其中“语境性母题”不是表现主题的必要叙事，可以看作是“名称性母题”“情节性母题”的辅助性元素。这类母题具有类型化的特征，如“很早以前”“在山洞中造字”,主要包括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环境等。“名称性母题”主要是文学作品传承中积淀的特定的人或事物，语言形式上表述为一个名词或名称性词组，在特定的叙事语境中使用。如“造字者”“仓颉”“象形文字”等，这类母题本身不能表达相对完整的叙事，需要与其他母题或描述组合而形成明确的表意。通过考察这类母题有助于考察不同人物内在的关联性，进而揭示叙事流变的历史背景与发展规律。“情节性母题”可以看作是关于“文字”叙事的核心和最基本母题，一般与叙事主题直接相关，可以表述为一个意义明确的词组或短句。这类母题表现的是一个有较为明确的含义，是较强的叙事单元，与其他类型的母题相比，它的结构功能较强。诸如“文字的产生”“仿造动物足迹造字”等。“概念性母题”主要指研究成果中出现的观念或结论性母题，与作品叙事的解读存在自然的联系，对神话传说文本的深度解读却具有重要作用。诸如“文字产生的意义”“文字的传播途径”等，这类母题虽然不是作品本身可以直接使用的母题，而是文学评论者得出的结论性质的判断，但这些判断会反作用于创作中，有时甚至会对作品创新起到引领作用。

　　二、神话传说“文字”叙事母题的结构分析

　　既然“母题”是神话传说叙事的基本分析单位，具有明确的表意和结构功能，任何一个特定的叙事文本都是围绕相应的主题由一个或多个由母题链接形成的母题链组合而成，那么这些母题链就会从结构上显示出一定的表述规则，关于文字起源以及文字现象解释的神话传说也会反映出这些叙事结构规则。

　　1.神话传说“文字”叙事的基本母题构成。

　　根据目前搜集的有关文字的神话传说文本看，可以划分出“文字的产生”“文字的特征”“文字的功能”“文字的载体”“文字的使用”“文字的传播”“文字的消失”“其他与文字有关的母题”等若干基本母题。这些母题构成一则神话叙事的主干，也是所有不同层次的母题中最基本的类型。

　　每一个基本母题的内容非常丰富，如“文字的产生”母题，是有关“文字”神话传说叙事的最核心母题，也是同类主题的神话传说中最常见的叙事基础。这个母题主要包括：(1)文字产生的原因；(2)文字产生的背景；(3)文字产生的时间；(4)文字产生的地点；(5)文字产生的方式；(6)文字产生的过程；(7)文字产生的结果，等。这些母题属于有关文字的神话传说中最核心母题，对主题的生成具有非常重要的支撑作用。

　　很多神话传说文本在叙述文字产生之前，都往往会交代“以前没有文字”这个母题作为铺垫，如流传于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县的汉族神话《苍颉造字》,流传于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的汉族神话《仓颉造字的由来》,流传于云南省的傣族神话《向帕召讨文字》、哈尼族神话《文字的故事》、佤族神话《司岗里》、彝族神话《尼施传彝文》,流传于四川省的纳西族神话《汉、藏和纳西文字》、彝族神话《毕摩阿什拉祖创造彝文》,流传于西藏自治区的藏族神话《僜人创世神话》等，都特别强调“以前没有文字”作为叙事的背景。

　　2.“文字”叙事的母题构成的逐级分类。

　　无论是从理论上讲，还是客观文本呈现的具体叙事，每一个与文字有关的母题都可以通过逐级划分得到相对准确的定位。如果把上面的“文字的产生”母题类型作为第一层级，那么它下面划分出的第二层级也都可以进一步划分出第三层级，如“文字产生的原因”会包括“因记不住语言产生文字”“因其他记忆方法不行造字”“文字产生是神的旨意”“文字的产生源于特定的启发”“文字产生源于传递知识的需要”,等等。同样，“文字产生的方式”也会划分出“文字源于天上”“特定的人到特定地方学文字”“从祖先那里得到文字”“仙人传文字”“从佛祖那里得到文字”“从巫师那里得到文字”“从动物那里获得文字”“分配文字”“造字(创造产生文字)”等。

　　3.以“造字”为例审视母题的结构规则。

　　“造字”是有关文字起源的神话传说中常见的母题，可以划分出“造字的原因”“造字的时间”“造字的地点”“造字者”等若干下一级母题。这里把作为造字主体的“造字者”看作是一个可分析的母题，如果对这个母题进行进一步划分，就可以得出一些不同的母题层次。见表1。

　　

　　表1中的“造字者”母题还可以列举很多，有的神话说是“集体造字”,如流传于河南省新郑市的《黄帝访仓颉的传说》中叙述黄帝让千万民众都来留心，共同造字；流传于河南省巩义市《洛出书》说，轩辕黄帝和群臣住在祭坛上造文字；流传于辽宁省新宾县的《苍颉造字的由来》说，轩辕黄帝让天下人都来造字，字越造越多，等等。有的神话还把动物作为“造字者”,如《奇门遁甲》中说，凤凰衔来文字；彝族神话《彝文字的来历》说，垄奴戈补(鸟名)在上面说话；雏阿合鸟(鸟鸣)在下面写字，等等。此外还有不少文本出现造字的帮助者，有神话说仓颉造字得到帝王的肯定和支持，仓颉造字得到凤凰的指引，有神话说仓颉造字得到上天的帮助，仓颉造字得到老猎人的帮助，还有神话说仓颉造字得到众人的帮助，仓颉造字得到妻子的帮助等，正如《辞源》“仓颉条”所表述的：“文字是在社会长期实践逐步产生形成的，不可能由一人创造。仓颉可能是整理文字的一个著名人物。”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文字产生的一般性规律。

　　4.以仓颉造字的核心母题为例，看“文字”起源母题的多层次结构。

　　上文所述，“造字者”这个有关造字主体的母题，不仅有神、神性人物，还有特定的人、动物以及集体造字的多种情形。本文只选取大家较为熟知的“仓颉”作为代表性案例，就可以划分出“仓颉造字的原因”“仓颉造字的时间”“仓颉造字的地点”“仓颉造字的工具”“仓颉造字的方法”“仓颉造字的过程”“仓颉造字的情形”“仓颉造字的结果”“与仓颉造字有关的其他母题”等二级母题，二级母题之下又可以划分出三级、四级、五级等一系列结构性母题。一般而言，母题的层级越小，它的表意就越细致具体，随着叙事具体内容的增加，其艺术性创作的成分就会越强，也越能展现出神话传说叙述者的文化创造力和艺术表现力，这也很好地体现出神话传说作为一种创造的内在规律。为说明这个问题，本文只选取“仓颉造字”母题之下的“仓颉造字的原因”“仓颉造字的方法”两个母题类型，并对其更小母题层级作些考察，以更好地感知“文字”起源母题的结构。

题描述		实例	流传	出处
根据特定人物的指令造字	酋长指仓颉造字	酋长对小仓颉说：“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今后，你给我们多造些文字，教给大家。”	新疆阜康市	《仓颉造字》《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新疆卷),中国ISBN中心，2008年，第47—48页。
	黄帝命令仓颉造字	黄帝使苍颉【注文5】作书。	(无考)	[先秦]史官修撰：《世本·作篇》。
		轩辕黄帝认为结绳记事方法不够用，就命令大臣仓颉造字。	河南省新郑市	《黄帝令仓颉造字》,《民间文学》1991年第11期。
		黄帝命仓颉造字。	河南省荥阳县	《龟驮碑》,《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河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1年，第36页。
		黄帝让仓颉不再随军打仗，专门留下来画图造字。	陕西省黄陵县	《仓颉造字》,兰草搜集整理《轩辕黄帝传说故事》陕西旅游出版社，1986年，第15—17页。
	尧让仓颉造文字	尧让仓颉创造文字。	山西省	《帝尧溯源》,田茂忠等主编《尧王故里》,山西省绛县尧文化研究会编印，2009年，第39页。
为特定目的造字	为治理社会造字	苍颉之初作书，以辩治百官，领理万事。	(无考)	《淮南子·泰族训》。
	为造福人类造字	仓颉为了造福于人类，呕心沥血，费尽毕生精力，制造文字。	河南省清丰县	《仓颉造错字》,张振犁编著《中原神话通鉴》(第二卷),河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662—663页。
	为传递信息造字	仓颉去敌方下表时被扣押，他为了给黄帝报信，在树皮背面描文字让狗去送信。	河南省开封市	《仓颉造字(四)》,张振犁编著《中原神话通鉴》(第二卷),河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658—661页。

　　

　　续表2

母题描述		实例	流传	出处
为特定目的造字	为记历史造字	黄帝为了让后代知道战胜蚩尤的丰功伟绩，让史官仓颉造字。	河南省武陟县	《仓颉造字(五)》,张振犁编著《中原神话通鉴》(第二卷),河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661—662页。
	为方便人类生活造字	当初，世上还没有字，很不方便，仓颉和仓伦就想法造字。	江苏省丹阳市	《仓颉造字》《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江苏卷),中国ISBN中心，1998年，第11—12页。
为创新记事方法造字	因原来画记号太麻烦造字	苍颉看到老百姓用一样一样的东西作记号，麻烦又难记，开始造字。	宁夏彭阳县	《苍颉造字》《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宁夏卷),中国ISBN中心，1999年，第24—25页。
	因原来画画记事易混乱造字	仓颉见大伙画画记事容易混乱，就来给人造些字，好记点。	重庆市巴南区	《字是怎样造出来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四川卷),中国ISBN中心，1998年，第81—82页。
	因结绳记事不方便造字	很古以前，人靠结绳头记事很不方便。苍颉下决心造字改变这种情况。	宁夏固原县	《苍颉造字》《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宁夏卷),中国ISBN中心，1999年，第24—25页。
	因原来的字不好决定自己造字	仓颉见大神伏羲造出的一些字有不合理之处，就决定自己去造字。	浙江省东阳市	《伏羲造字》,陶阳、钟秀编《中国神话》(下册),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1239—1240页。
造字的其他原因	人看到特定物后造字	仓颉看见河上泛起一个大龟，龟背赤色，却有一些青色花纹，就起了造字的念头。	河南省新郑市	《黄帝访仓颉的传说》,张振犁编著《中原神话通鉴》(第二卷),河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650—653页。
	因失误受刺激造字	黄帝的大臣苍颉在征战蚩尤时记错了一些数字，险些误大事。苍颉很受刺激，决心造字。	(中原一带)	《苍颉造字》,孟宪明著《中原经典神话》,河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57页。

　　母题描述实例流传出处为特定目的造字为记历史造字黄帝为了让后代知道战胜蚩尤的丰功伟绩，让史官仓颉造字。河南省武陟县《仓颉造字(五)》,张振犁编著《中原神话通鉴》(第二卷),河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661—662页。为方便人类生活造字当初，世上还没有字，很不方便，仓颉和仓伦就想法造字。江苏省丹阳市《仓颉造字》《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江苏卷),中国ISBN中心，1998年，第11—12页。为创新记事方法造字因原来画记号太麻烦造字苍颉看到老百姓用一样一样的东西作记号，麻烦又难记，开始造字。宁夏彭阳县《苍颉造字》《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宁夏卷),中国ISBN中心，1999年，第24—25页。因原来画画记事易混乱造字仓颉见大伙画画记事容易混乱，就来给人造些字，好记点。重庆市巴南区《字是怎样造出来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四川卷),中国ISBN中心，1998年，第81—82页。因结绳记事不方便造字很古以前，人靠结绳头记事很不方便。苍颉下决心造字改变这种情况。宁夏固原县《苍颉造字》《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宁夏卷),中国ISBN中心，1999年，第24—25页。因原来的字不好决定自己造字仓颉见大神伏羲造出的一些字有不合理之处，就决定自己去造字。浙江省东阳市《伏羲造字》,陶阳、钟秀编《中国神话》(下册),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1239—1240页。造字的其他原因人看到特定物后造字仓颉看见河上泛起一个大龟，龟背赤色，却有一些青色花纹，就起了造字的念头。河南省新郑市《黄帝访仓颉的传说》,张振犁编著《中原神话通鉴》(第二卷),河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650—653页。因失误受刺激造字黄帝的大臣苍颉在征战蚩尤时记错了一些数字，险些误大事。苍颉很受刺激，决心造字。(中原一带)《苍颉造字》,孟宪明著《中原经典神话》,河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57页。

　　表2中的实例只是从一些常见的神话文本中选择的示例，如果和其他与文字有关的神话综合起来考察，还会发现有其他很多原因，诸如河南省桐柏县的《盘古造字》中说，盘古为了让男女成婚造字，彝族神话《阿苏拉吉造文字》中说为了把智慧传至远方和后代造文字等。这些原因放在解释仓颉造字的原因时，也同样适用。

　　叙述仓颉造字的原因之后，很多神话还会交代造字的时间，一些文人或研究者也提出与造字时间有关的一些概念性母题。如在不同的神话传说中出现了“仓颉在黄帝时期造字”“仓颉在神农、黄帝在世期间造字”“仓颉在炎帝之世造字”“仓颉在获麟前二十七万六千余年时造字”“仓颉名字的出现始于战国时期”等，同时，为了把仓颉造字的事情叙述完整，很多神话传说也会交代仓颉造字的地点，如“仓颉在造字台造字”“仓颉在风台寺造字”“仓颉在墙壁上画符造字”“仓颉在开封柳园口附近造汉字”“仓颉在清水南岸高岗上的房子里造字”,等等。当然，上述时间、地点都是为了推进仓颉造字核心母题的辅助性母题，属于“语境性母题”是讲述人的虚构，但这样的虚构并不是没有现实依据，而是将想象的历史事件置于客观时空之中，把神话叙事与现实文化语境巧妙结合起来，体现出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本质特征。

　　母题描述实例流传出处仓颉通过观察造字仓颉通过自然现象造字仓颉悟出要创造文字，必须走出去观察。河南省灵宝市《仓颉造字》,罗杨总主编《中国民间故事丛书》(灵宝卷),知识产权出版社，2016年，第9—10页。仓颉每日观察日月星辰、鸟兽山川，创造起字来。河南省项城县《仓颉造字》(三),张振犁编著《中原神话通鉴》(第二卷),河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657—658页。仓颉通过观天象造字史皇氏，有仓颉，看鸟兽，观脚印，观天象，察人形，造下文字记事物。湖北省神农架林区《人祖创世》,胡崇峻搜集整理《黑暗传》,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61页。仓颉观鸟迹造字古文出于黄帝之世，苍颉本鸟迹为字。(无考)[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仓颉观鸟迹以作文字，此文字之始也。(无考)[北宋]张君房：《云笈七籤·轩辕本纪》。仓颉看到鱼的印迹找到造字方法仓颉看见鱼掉在地上，砸出一条清晰的印痕，受启发造出鱼字，找到造字方法。河南省开封市《仓颉造字圣人猜》,见郭先芳编著《黄河的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黄河水利出版社，2015年，第54页。仓颉通过开阔视野造字仓颉造字没有思路，决定到外面去开开眼界，他脸跑瘦了，腿跑肿了，头脑却开窍了。陕西省白水县《仓颉造字》《中国民间故事集成》(陕西卷),中国ISBN中心，1996年，第27—28页。仓颉通过符号造字仓颉专心地创造新的符号，经过仔细认真地观察万事万物，发明了最初的文字。(无考)《黄帝轩辕》,金麦田编著《中国古代神话故事》,京华出版社，2003年，第23—29页。仓颉通过画图造字仓颉画图造字时，把鸡爪印画出来就叫鸡，把鹿蹄印画出来就叫鹿。陕西省黄陵县《仓颉造字》,兰草搜集整理《轩辕黄帝传说故事》,陕西旅游出版社，1986年，第15—17页。仓颉抓住万事万物的特点，用图样画出来，就能造字。河南省新郑县《凤凰衔书》,《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河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1年，第34页。仓颉通过学习造字苍颉能够造象形字，是向他的贤惠的媳妇学的。辽宁省新宾县《苍颉造字的由来》,陶阳、钟秀编《中国神话》(下册),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1230—1231页。仓颉根据形象造字仓颉根据多种形象造字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声相益，即谓之字。(无考)[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史皇氏，有仓颉，看鸟兽，观脚印，观天象，察人形，造下文字记事物。湖北省神农架林区《人祖创世》,胡崇峻搜集整理《黑暗传》,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61页。仓颉根据人的形象造字仓颉根据生理缺陷的人造了一些字。河北省承德市《仓颉造“秃”字》,陶阳、钟秀编《中国神话》(下),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1238页。仓颉根据动物的形象造字仓颉观察鱼虫鸟兽各样东西根据象形造出字上海市虹口区《女娲娘娘三难仓颉》,《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上海卷),中国ISBN中心，2007年版，第29页。

　　续表3

　　母题描述实例流传出处仓颉根据形象造字仓颉根据动物的形象造字仓颉通过鸟兽造字陕西省白水县《仓颉造字》,《中国民间故事集成》(陕西卷),中国ISBN中心，1996年，第27—28页。仓颉根据鸟兽的足迹造字仓颉造的“爪”字，是观察着鸟兽的爪印之后造的。陕西省《仓颉造字的故事》,陶阳、钟秀编《中国神话》(下册),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1232—1234页。仓颉根据鱼的足迹造字仓颉见一条鱼掉在泥地上印了好几个印儿，就把鱼的样子刻下来，成了“鱼”字。河南省虞城县《黄帝封仓王》,《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河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1年，第35页。仓颉受特定物启发造字仓颉受天书启示，发明了象形文字。河南省巩义市《黄帝得天书》,《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河南卷),中国ISBN中心出版，2001年，第34页。仓颉通过联想造字仓颉看到田头下力的都是些男人，就把田字和力字合起来造出个“男”字。重庆市巴南区《字是怎样造出来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四川卷),中国ISBN中心，1998年，第81—82页。仓颉根据特定的事件造字仓颉造“好”字时认为，男子和女子只要情投意合，天长日久，就是“好”。陕西省黄陵县《黄帝为啥娶丑女》,兰草搜集整理《轩辕黄帝传说故事》,陕西旅游出版社，1986年，第45—47页。仓颉通过求教造字仓颉每造一个字，总要将字义反复推敲，还先拿去征求人们的意见。江苏省淮安县《仓颉造字》,载《民间文学》1983年第4期。

　　表3中有关仓颉造字方法的各类母题还可以归纳出很多。从列举出的一些母题可以发现，仓颉造字方法不仅在不同的神话文本中会出现许多不同的叙述，而且母题各个类型结构也会出现描述的交叉以及母题描述相融合的情况，如“仓颉根据形象造字”可以描述为“仓颉通过模仿造字”,“仓颉通过联想造字”也可描述为“仓颉通过会意造字”等。这些情况的产生一方面与母题提取者的分析角度有关，另一方面也与提取者母题描述的规则建构习惯有关，但无论哪一种表达，都是对母题结构体系建构中的一种路径，通过这个路径可以引导读者对这类文本产生一种相对清晰的了解与认知。

　　三、神话传说“文字”母题的当今文化实践

　　通过全面了解神话传说中的文字现象叙事，有助于进一步深化对中华文明的认知。汉字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标志，也是传承中华文明的重要载体。习近平非常重视汉字在中华文明传承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提出“中国字是中国文化传承的标志。殷墟甲骨文距离现在3000多年，3000多年来，汉字结构没有变，这种传承是真正的中华基因”,“中国的汉文字非常了不起，中华民族的形成和发展离不开汉文字的维系”(6)。这些重要思想站在人类文明的高度将汉字研究的意义提升到中华文明探源和中华民族存续的密切关系，也提出了包括神话传说在内的各类文化载体中探索文字起源、文字特征与文字应用的重要意义与学术价值。尽管我们今天看到的文字属于殷商以来日趋完善成熟的文字，与神话传说中叙述存在一定的差异，但通过神话传说的创作、传承和发展，使想象中的叙事与客观现实有机结合起来，也进一步彰显了文字产生的历史价值和时代意义，让中华民族对自己的文字生发出强烈的情感互动和文化认知。无论是说文字源于早期的雕刻绘画，还是源于某些符号，说到底文字的产生应该比发现的甲骨文的时间早得多，甲骨文已自成系统，相当成熟，其真正的产生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绝不会是短时间内突然出现，因此许多神话传说中把文字产生时间追溯到炎黄时期，这本身就印证着中华民族5000多年文明史的历史记忆。如何深入探索人类早期文明，就目前能够发现的资料而言，产生于1万年时期的神话，也许会提供最有力的佐证，而神话中所揭示的文字起源的一些规律性的东西，正好与我们认知中华文明进程不谋而合。神话传说作为一个特定的文化视角，我们不仅可以从中感受到神话传说作为人类早期艺术，其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本质，同时也可以从神话传说对文字现象的叙事解读中发现文字在中华文明进程中的演化过程和重要作用，进而深入理解中华文明突出的持续性、统一性和创新性。

　　了解与利用有关文字的神话传说也是进一步传承发展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有效方式。文字本身不仅是一种记录符号，而且代表着中华民族的古老文化传统和集体智慧，从某种意义上讲，文字传承与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之间存在不可分割性，通过对文字探索与阐释有利于进一步认知和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正如研究者所言：“汉字的这些特性，决定了它具有深厚的内涵和恒久的生命力，成为凝聚中华民族智慧结晶的重要载体。古文字是开启中华文明的管钥。只有深入探究其深刻的文化意蕴，阐发其在中华文明传承发展中的作用，才能准确把握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7)从大量的有关文字起源的神话传说叙事中，我们可以发现文字与中华传统文化的密切关系，如在关于象形字这个表意符号的产生中，可以看到文字源于生活，表现生活，又服务于生活。诸如在“河图洛书说”“仓颉造字说”等神话传说作品中可以体会到文字产生的“神圣化”是人们对文化的敬畏和崇拜心理，认识到文字崇拜作为一种古老的文化现象所反映的人们对人类智慧与知识的不懈追求，诸如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所保留的“敬惜字纸”的习俗，认为文字具有神秘的力量，不能随意丢放，有些地方特别讲究对带有吉祥含义的文字运用，等等。

　　特别是当今社会已经进入信息化、数字化时代，读图与看视频等严重冲击着文字书写与阅读，但这并不意味着作为传统文字重要性的淡化或终结，相反，传统文字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恰恰代表着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时代强音。汉字包括中国历史上出现的少数民族文字不仅深刻体现着中华民族文化认同悠久历史，而且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文化资源，是中国特色、中国精神的重要体现。在新时代关注神话传说中的文字起源及其相关叙事，对传承发展中华文明具有积极作用，正如有研究者所说：“将文化研究的多重叙事概念与国学研究的四重证据法相联系：一重证据指传世文献；二重证据指出土文献；三重证据指人类学的口传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民俗学、民族学等大量参照材料；四重证据指考古实物和图像。”(8)显然，在文化研究的四重证据中，文字是赓续中华民族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载体，文字与神话传说的结缘更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传统文化自身叙事的内在逻辑，是传统文化创新发展的成功案例。在当今中华传统文化研究中，我们不仅要充分关注文献中的文字记忆，同时也要重视作为口头传统的神话传说中的“文字”现象与表征。这些有关文字的古老母题，不仅是中华文明产生与发展的见证，面向未来也会表达出人们对知识的向往与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尊重。

　　作者简介：王宪昭(1966—),男，山东聊城人，研究员，文学博士，从事中国神话、中华传统文化研究。

　　基金： 教育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专项课题(A类)重大项目(尼山世界儒学中心/中国孔子基金会课题基金项目)“中国少数民族汉文文献中的中华传统文化关键词研究”(23JDTCZ024) ;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少数民族神话数据库建设”(17ZDA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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