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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锡诚]禹启出生神话及其他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06-12-30  作者:刘锡诚
    石能生人(氏族祖先),石头具有生殖的功能,是原始先民时代万物有灵论世界观导生出来的一种象征的观念。原始先民为了避免本部族被它部族侵害和消灭,希望更多、更快地繁殖新的成员以充实本部族的实力。低下的社会生产力要得到发展和提高,也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作为原动力。同时,人们希望获得更多的生活资料,希望战胜凶猛的野兽和险恶的自然条件,以便维持他们的生存,也不能没有足够的人力。因此,原始先民极其重视种的繁衍。在人类生存于其中的自然界,有灵性、受崇拜的万物之中,石头便是被赋予生殖的功能、能够担负起生养人类使命的灵物之一。
  原始先民看到火山的爆发,喷发的岩浆变成了黑色的石头,毁灭了大片土地上的生态,改变了山川河流的位置和大地的面貌。他们又不断地经历了山崩和泥石流的发生,滚滚的石块象一个爱发脾气的人一样,一次次地给束手无策、应变能力极低的人们造成惨重的悲剧。在原始先民的心目中,山和石是有灵性、有神性的,和人一样,是有性格、有脾气的。另一方面,人们最先居住在洞穴里,野兽也常常出入于人类居住的洞穴。原始先民幼稚地认为,人是从山洞里生出来的。于是,原始先民便不自觉地赋予石头以生殖的功能,认为人类的先祖是石头生的,石头是可以生人的。继而又逐渐赋予某些石头以生殖神祗的职能,于是,便出现了灵石信仰、神石信仰,即对石头的崇拜。随着灵石信仰的出现与延续,关于灵石的礼俗也应运而生,人们向某些特定的石头(石祖)顶礼膜拜,祈求石头赐予人们子息。在石头与人们的观念之间形成的象征关系之中,当然不仅只有心理因素在起作用,社会因素的影响也往往乘虚而入,在石头象征中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禹生于石”和“石破北方而生启”的神话,是我们从史籍记载中所能得到的人类关于石头具有生殖力和生殖功能的观念的最早的信息。禹生于石头,禹的妻子涂山氏变成石头生了启,启是石头裂开而出生的。是否可以用一句形象的话来说,在某种意义上,禹、禹的妻子涂山氏(又称女娲,或女狄)、涂山氏的儿子启所组成的这个神话中的家族,是一个石头的家族?
  禹的神话,本义是治水。研究这一题目的学者很多。但涉及禹的出生问题,在神话学或历史学或民俗学上研究的人和研究论文却寥若晨星。关于禹的出生,神话中有种种大同小异的说法。现择要列举几种如下:
 
  鲧娶于有侁氏之女,名曰女嬉。年壮未孳,嬉于砥山,得薏苡而吞之,意若为人所感,因而妊孕,剖肋而产高密。家于西羌,地名石纽。石纽在蜀西川也。
                  --《吴越春秋.越王吴余外传》
 
  古有大禹,女娲十九代孙,寿三百六十岁,入九嶷山飞去。后三千六百岁,尧理天下,洪水既甚,人民垫溺。大禹念之,乃化生于石纽山泉。女狄暮汲水,得石子如珠,爱而吞之,有娠,十四月生子。及长,能知泉源,代父鲧理水。尧知其功,如古大禹知水源,乃赐号禹。
                    《绎史》卷十一引《遁甲开山图》
 
  鲧纳有 氏女曰志,是为修己……胸坼而生禹于石纽。
                  --《帝王世纪》
 
  帝禹夏氏母曰修己……剖背而生禹于石纽。
                  --《竹书纪年.沈约附注》
 
  修己坼背而生禹。
                  --《春秋繁露.三代改制》
 
  初鲧纳有 氏曰志,是为修己,年壮未字,……以六月六日屠 而生禹于 道之石纽,所谓夸儿坪者。
                  --《路史》引《尚书.帝命验》
 
    禹生于石。
                   --《淮南子.修务训》
 
从这些有关禹的出生神话记录中,我们可以得出下面三个结论性的意见:
  (1)禹是石头生的。但禹是怎样从石头里出生的,却有两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是:《淮南子.修务训》:“禹生于石”;《随巢子》:“禹产于昆石”。第二种说法是:《遁甲开山图》:禹是其母女狄“得石子如珠,爱而吞之”,感石受孕而生的。这两种说法,一种是由石头生的,一种是感石头生的,二者虽然都是石头生的,但二者之间是有差异的。石头生禹的象征含义是,石头是生育婴儿的母亲或母体。这种以石头作为生育婴儿的母亲或母体的观念,是相当古老、相当原始、相当幼稚的,说明这种神话生成之时代,人们至少还没有产生人的出生需要男女交配、受精、妊娠的观念,把人和作为自然物体的石头等同起来,人是可以由自然物生出来的。尽管我们今天作父母的还偶尔会以嬉戏的口吻回答小孩子的问题,“你是从石头缝里捡回来的”,但毫无疑问,认为石头生人是一种极原始的思维。石头感生说的象征含义是,石头是有魂的,“假如妇女怀了孕,这是因为有某个‘魂’(通常是等待着转生并在现在准备着诞生的某个祖先的魂)进入了她的身体,这当然又必须以这个妇女与这个魂同属于一个氏族、亚族和图腾为前提。”〔1〕更进一步说,这种观念则把具有生殖功能(当然是氏族始祖的出生)的石头看成是男性神。尽管感生说同样也是说明原始先民不懂得生育的本质原因,认为女人受胎是神秘的,女人不需要男性的参与也能受孕、生育,显示了女性的崇高无匹的地位,但这种观念也向我们展示了,原始先民毕竟已经能够把人与物区分开,而且懂得有某个“魂”--石珠--进入了女人的身体,从而转生为有形貌和血肉的人(氏族始祖)。
  (2)禹是从鲧的身体里分裂出来的。坼胸也好,坼肋也好,坼(剖)背也好,都不是由父母性交受精,通过红门而出生,而是通过母体的分裂而达到生殖的结果;通过母体的分裂而达到生殖,很可能是石头的破裂而给人类带来的一种联想,并把这种联想不自觉地附会到禹的出生上。禹从鲧的身体中生出,意味着从母系氏族制到父系氏族制的过渡。
  (3)禹的出生地为蜀地西部之汶川的石纽、石夷等,“疑石纽石夷之说即由禹生于石之说推演而出”的论点(杨宽《中国上古史导论》)。石纽山下的夸儿坪,传说有“禹穴”,那儿“白石累累,俱有血点侵入”(《锦里新编》卷十四),自然令人们想到禹的出生与石头有关。据曾经对禹的出生地夸儿坪进行过实地考察的科学家们说,“坪”在当地就是“坝子”,而“夸儿”则是“剖开”,所谓“夸儿坪”者,就是剖开肚腹而出生的意思。从羌族人这个名称的由来考查,也与石开而出生有一定的关系。
  禹不仅生于石,而且还是社神。《淮南子.汜论篇》说:“禹劳天下,死而为社。”杨宽在《中国上古史导论》里写道:“禹之传说,最怪者莫若生于石之说。《太平御览》卷51引《随巢子》曰:‘禹产于昆石,启生于石。’《淮南子.修务篇》亦云:‘禹生于石。’此等怪说之来,疑亦出于社神之神话。”〔2〕顾颉刚、童书业在《鲧禹的传说》中也写道:“禹启父子之生都与石发生关系,真是一件奇巧的事:这大约本是社神的传说吧。”〔3〕他们还根据《书.吕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和《史记.封禅书》“自禹兴而修社祀,后稷稼穑故有稷祠”的记述,认为禹是社神,是“名山川的主神”。〔4〕在古代,社是集会进行全民公决和祭祀神祗的圣地。《周礼.地官.州长》:“若以岁时祭州社,则属其民而读法。”《国语.鲁语》:“社而赋事,蒸则有功,男女效续,愆则有辟,古之制也。”古人祀社之作用,大致如此。
  《淮南子.齐俗篇》云:
 
    社祀:有虞氏用土,夏后氏用松,殷人用石,周人用栗。
 
古代建立社,要选择树木丰茂的地方,即所谓“宜木”。注曰:“以石为社主也。”社供石主为社神,石主即是社的代表物。石主不仅有灵性,而且有神性,是祖先神的象征。《墨子.明鬼篇》说:
 
    燕之有祖,当齐之社稷,宋之桑林,楚之有云梦也。男女之所属而观也。
 
据郭沫若考证,“祖”“社”为一物。祀于内者为祖,祀于外者为社。“燕之有祖,当齐之社稷”,社祠往往也就是礻某祠,社主往往就是高禖石。《周礼.地官.媒氏》说:
 
  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凡男女之阴讼,听之于胜国之社。
 
这里描绘的固然是社祀的情景,但社祀的时候,往往也是男女幽会、自相婚配的场所:“凡男女之阴讼,听之于胜国之社”。现代少数民族中有许多遗留至今的类似社祀的习俗,也可以证实这一点。刘锡蕃《岭表纪蛮》里记道:“蛮人之祀社神,犹本古之遗意,亦以仲春仲秋二月为祀社报祈之期。是日,同社长老,必沐浴易新衣,咸集于社前,屠牛刑豕,祷告社神,祝丰年,祈福佑;同时并讨论全社应兴应革之事宜。议迄,聚饮颁胙,唱歌为乐。怨女旷夫,亦或趁此机缘,各觅配偶。”〔5〕
  禹是社神,也是高禖神。杨宽根据郭沫若《释祖妣》和孙作云《中国古代的灵石崇拜》的研究,指出:“齐,姜姓,本羌族,齐之社稷即齐之高禖,则羌之社祭亦即羌之高禖,禹为羌之社神,则禹亦羌之高禖神也。……禹为社神兼高禖神,古皆用石,则禹生于石之说出于社神高禖神之神话明甚。”〔6〕而齐之“社”,据郭沫若考证,认为是生殖器的象征。作为生殖器的象征,高禖石--高礻某神的功能,一是主男女婚配,二是主生殖。禹既然兼有社神和高禖神两重角色,自然受到祈求生殖子嗣的民众们的虔诚的崇祀。禹生于石的生殖象征意义不是不言自明了吗?
 
  
 
  如果说,石头具有生殖功能的观念,在禹的出生神话中,还显得比较朦胧,直接的证据还不是十分充分,还需要绕着几个弯子去推导论证的话,那么,在禹的儿子、夏王启的出生神话中,石头具有生殖功能的观念则显示得明明白白、淋沥尽致,不容置疑了。《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引《淮南子》云:
   
  启,夏后子,其母涂山氏女,禹治洪水,通轩辕山,化为熊,谓涂山氏曰:“欲饷,闻鼓声乃来。”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作熊,惭而去,至嵩高山下,化为石,方生启。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生启。
 
  在这则神话里包含着好几个神话学的问题,如 辕山地望、禹化为熊以及涂山氏化石和石破生启等。本文只来谈涂山氏化石和石破生启的问题。这里涉及到两个方面的信仰问题,即:(一)石头是有灵性、有灵魂的,唯其有灵性、有灵魂,才有涂山氏变成石头的可能。弗雷泽在其巨著《金枝》里列举了大量的材料,说明原始人认为人的灵魂藏在某些植物或动物的身体里,有时侯人的灵魂就幻化为某种植物(如树木或谷种)或某种动物(如狼、山羊)的形体。根据世界许多民族中关于精灵和灵魂的观念来审视涂山氏幻化为石的情节,我们不难想象,神话生成之时代,初民认为涂山氏的灵魂是寄藏在石头里的,人和石头可以互相转换形体。其实,人和石的形体的转换也就是死与再生的转换。换一个角度来看,涂山氏化石观念的形成,也不能排除巫术的作用。原始初民的世界观,巫术的成分十分浓重。涂山氏本人是女始祖、女先妣,也有可能就是一个女巫师。在非常杂乱的神话资料中,有一种说法,说涂山氏就是补天的那个女娲。如果涂山氏真的就是女娲或与女娲有某些朱丝马迹的瓜葛的人物,巫师的假说就有了一个新的证据。《史记.夏本纪.索隐》引《世本》说:
 
    涂山氏女名女娲。
 
《正义》引《帝系》云:
 
    禹取涂山氏之子,谓之女娲,是生启也。
 
女娲是中国神话中创造万物的神圣女神,是女始祖、女先妣、女巫师,洪荒之时,是她炼五色石把残缺的天补起来的,因此她的身世与石头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女娲作为创世者,有巫师的本领,能“一日七十化”(《楚辞.天问》注),能“化万物”、用泥土造人,能致雨(《论衡.顺鼓》:“雨不霁,祭女娲”)。石头在古代也常常被用来作为施行巫术的工具(如由于天象的变化石头上会出现水珠,这种自然现象在原始初民眼里,就成了神灵显现的一种征兆,因而常常被用来作为祈雨的工具就是一例)。
  (二)石头又是具有生殖功能的,唯其具有生殖功能,涂山氏才能在化石之后生出一个活生生的夏王启来。石头的生殖功能来源于前面论到的社主的生殖功能,社以石为主,因此,石头的生殖功能是石主的生殖功能的一种扩大和延伸。艾利奇.纽曼( Erich Neuman )说:石头是母亲的象征。在故事中,石头代替了母亲的地位。〔7〕涂山氏化为石,石开而生启,同样,石头代替了母亲的地位,自然石头就成为母亲的象征了。陈炳良说:“禹从鲧的身体中出生,意味着鲧从母系到父系氏族制的过渡。……禹生于石的故事亦可以此来解释。……禹和启生于石的传说显示出婴儿从肚腹出生的幼稚思想。而在启的故事中,那破碎的石头使我们想起了希腊洪水故事中的一个情节,生还者杜卡利安( Deucalion )和派娜( Pyrrna )把石头抛向自己的背后,它们就变成了人。”〔8〕
 
 
  石能生人(氏族始祖)、石作为具有生殖能力的母亲的象征的观念是原始初民非常古老的一种观念,这种观念在当代某些少数民族的口传神话中,也还能依稀能看到一些或多或少变了形的遗迹。
  云南西盟佤族的创世和人类起源神话《司岗里》说:司岗里洞穴,就是“人类所由来的地方”。但他们的神话关于人的来历说得很模糊,说是神造了人,把人放到了洞穴里去,人感到很难受,难以生活,后来才从岩洞里走了出来。尽管前后矛盾,显然,他们是把人类所由出来的那个洞穴看成是一个孕育了人类及动物的大的母体、大子宫。〔9〕
  哈尼族一则神话说,相传开天辟地后,在虎尼虎那,他们的女先祖塔婆在岩洞里生下了二十一个儿子。孩子们生下地后,都先后奔向森林、河谷、高山、大水边等处。孩子们走后,塔婆非常孤独地生活在哪儿。虎尼虎那是红色石头和黑色石头。如果我们把虎尼虎那理解为一种女先祖的象征,是不会有大错误的吧。(《塔婆取种》)另一则神话说,有一天,天上掉下三块绿茵茵的大石头,石头落在地上,发出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石头炸开,地上隆起了几座又高又大的山峰。在石头炸开时,从里面跳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叫阿托拉扬。他身挎一张大弓,背上背着可以射穿天地的箭。他射穿了天上悬着的大口袋,于是,便朝大地上撒下来谷种、树籽、飞禽走兽。从石头里生出来的阿托拉扬和从金葫芦里生出来的阿嘎拉优成了亲,他们是人类和魔鬼的祖先。(《天、地、人和万物的起源》)〔10〕
    广西凌云县的壮族神话《布洛陀》里有一个细节:布洛陀(男性神)开天辟地,定万物时,把其阴茎化成一根巨大的赶山鞭,把一切都赶得飞飞跑。刚好在这时,米洛甲(女性神)蹭在前头,她的阴部变成了一座巨山,而阴道则变成了一个巨洞,把万物都装在里头,随后又把万物一一生出来。〔11〕这个壮族神话与上面所引的佤族的司岗里神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高山族的人类起源神话,是典型的山石破裂而生人的神话。泰雅人传说:古代天地开辟时,有男女二神降临到大山的绝顶岩石上,忽然岩石裂开成为大殿,二神就在其中生活,后结婚生子,即为人类祖先。雅美人也传说:古代在兰屿柏布特山上有块巨大岩石,有一天忽然象天崩地裂一样地巨响,巨石裂开,里头有一个男神;不久又发生大海啸,波涛打到鲁塞克海岸的竹丛中,一根大竹裂开,又走出一个男神。后来,这两个男神交上朋友过往亲密。有一天并枕而卧,两膝相擦生出男女两人,即是人类祖先。卑南人传说:古时在拍拿拍扬有一女神名叫奴奴拉敖,她右手持一石,左手持一竹。有一天女神投石于地,石头裂开走出一神,是马兰杜的祖先;后又拄竹于地,竹的上节裂开生出女神孔赛尔,下节裂开生出男神柏考马拉伊,这两神就是卑南社人的祖先。〔11〕泰雅人、雅美人、卑南人的祖先都是从石头中生出来的,而那些石头则充当了母亲的地位,具有着生殖的功能;这些从石头里出生的男神便取石头母亲的地位而代之,成为新的世界的主人,于是,在这些神话里所埋藏的从母系(石)到父系(男神)氏族制的过渡的象征隐义便一目了然了。
  朝鲜民族也有类似的神话。王孝廉先生在其《朱蒙神话--中韩太阳始祖神话之比较》一文中,从汉籍和韩籍中钩沉出十条有关朱蒙神话的资料,论述了该神话中始祖朱蒙的卵生和感日影生的特点和内涵。〔13〕陈梦家先生在其《商代的神话与巫术》一文中也曾有过论述,他以洞幽察微的眼力指出了朱蒙神话与石头的生殖力的微妙的关联。朱蒙神话的情节较为复杂曲折,其中涉及石者有二。如《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的记载:
 
  始祖东明圣王,姓高氏,讳朱蒙。先是,扶余王解夫娄老无子,祭山川求嗣,其所御马至鲲渊,见大石相对流泪,王怪之,使人转其石,有小儿,金色蛙形。王喜曰:‘此乃夫赉我令胤乎?’乃收而养之,名曰金蛙,及其长,立为太子。
 
如《旧三国史》所记:
 
  (第三节)渔师强力扶邹告金蛙曰:近有盗梁中鱼而将去者,未知何兽也。王乃使渔师以网引之,其网破裂,更造铁网引之,始得一女坐石而出,其女唇长不能言,令三截其唇乃言。王知天帝子妃,以别宫置之。其女怀牖中日曜,因以有娠。神雀四年癸亥岁夏四月,生朱蒙,啼声甚伟,骨表英奇。初生左腋生一卵,大如五升许。王怪之曰:‘人生鸟卵,可为不祥。’使人置之马牧,群马不践;弃于深山,百兽皆护。云阴之日,卵上恒有日光。王取卵送母养之,卵终乃开,得一男。生未经月,言语并实,谓母曰:群蝇昝目不能睡,母为我做弓矢。其母以筚作弓矢与之,自射车上蝇,发矢即中,扶余谓善射曰朱蒙。〔14〕
 
  陈梦家则发现,朱蒙神话中朱蒙之母“坐石而出”与涂山氏化石生启神话,在象征模式上有相似之处。他写道:“夫余国除玄鸟故事外,其他尚有二事与商民族同出一源,一,《朝鲜三国史东明本纪》‘夫余王解夫老无子,祭山川求嗣。所御马至鲲渊,见大石流泪,王怪之,使人转其石,有小儿金色蛙形。王曰:此天赐我令胤乎?乃收养之,名曰金蛙,立为太子。’以金蛙为始祖,与商人之祀蛙似乎有关;又同书记朱蒙之母‘坐石而出’,与金蛙之出于石,其事同于《淮南子》说涂山氏化为石,石破生启(《汉书.武帝纪》注引)。”〔15〕
    陈梦家的论述是有道理的,只要对上面引述的两段文字稍加分析,即可看出,朱蒙之母“坐石而出”和金蛙出于石的情节,同涂山氏化为石和石破生启在生殖的模式上是几乎一致的。相对来说,朱蒙出生的神话较之石破生启的神话,则更为复杂些,它包括了朱蒙之母“坐石而出”和感日影受孕、卵生等三个不同的始祖出生的神话模式。但只要剥去朝朝代代层层附加上去的那些游动的因素,就可以看出,朱蒙之母“坐石而出”的那块石头,仍然如同上述裂开而生始祖的石头一样,是母亲的象征,是生殖的象征,是在奇异的分勉之后已经失去了旧日的权力的母系氏族的象征。
  
                                    1992年10月1日脱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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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第420页,丁由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
2〕杨宽《中国上古史导论》,《古史辨》第七册上第360页。
3〕顾颉刚、童书业《鲧禹的传说》,《古史辨》第七册下第152-15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影印本。
4〕同上。
5〕刘锡蕃《岭表纪蛮》第84页,商务印书馆1934年初版。
6〕同注〔2〕。
7〕Erich Neuman, The Greet Mother, p.51, New York, 1955.
8〕陈炳良《广西瑶族洪水故事研究》,《幼狮学刊》第17卷第4期,1983年,台北。
9〕《佤族历史故事“司岗里”的传说》,《云南佤族社会经济调查材料》(佤族调查材料之七)第102-149页,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1980年3月。
10〕《哈尼族神话传说集成》第23页,第34-37页,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90年。
11〕 参阅过竹《葫芦说》,《民间文学论坛》1985年第6期第88页。
12〕 陈国强、林嘉煌《高山族文化》第231-232页,学林出版社19     88年,上海。
13〕、14〕王孝廉《中国的神话世界》(上册)第96-97页,台湾时报文化企业有限公司1987年。这则神话的现代记录,见:《金德顺故事集.东明王的传说》第13-23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吉林省民间文学集成延边故事卷》第284-291页,1987年;《中国少数民族神话.朱蒙神话》上册第21-25页,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
15〕陈梦家《商代的神话与巫术》,《燕京学报》1936年第20期。
 
(原载作者与马昌仪合著《石与石神》,学苑出版社1994年;《广东民俗文化研究》第1、2期合刊)
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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