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口头传统是人类珍贵的传统文化,从远古至今,口头讲述从未停止,从宇宙起源、民族迁徙到英雄征战、风物传说,口头讲述从未间断,从祭祀天地祖先到婚姻丧葬人生仪式,口头叙事仍在继续。口头传统是贯穿一个民族历史文化传承过程中的关键要素,蕴含着民族起源等重要文化信息的密码。在我国有关族源研究的学科体系里,神话、传说、史诗等口头传统几乎都被边缘化。其实有关民族起源等重大问题的历史信息在人类起源神话、族源传说等口头传统中存留大量重要线索。对于我国民族学、历史学界长期以来悬而未解的族源问题研究,从口头传统的角度深入挖掘将有利于获得全新的认识,进一步揭示该问题的本质。
关键词:口头传统;族源;民族认同;边缘化;叙述
族源是一项十分重要的综合性研究课题。国内外学者先后利用文献学、考古学、人类学、民族学、语文学等多种研究方法进行研究,提出了不同结论。但是,从口头传统角度研究族源问题的论著,则十分稀少。近年,我国口头传统研究取得了极为可观的成就,神话、传说、史诗等口头传统研究成果赢得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并且进入国家话语等诸多研究领域。人们认识到口头传统早于书面书写几千年,每个民族口头讲述的神话传说等口头文学保留了一个民族的起源、历史、宗教、文学等重要文化信息,而且还具 有弥足珍贵的历史性、真实性。但是,在我国有关族源研究的学科体系里,神话、传说、史诗等口头传统几乎都被边缘化。其实有关民族起源等重大问题的历史信息在人类起源神话、族源传说等口头传统中存留大量重要线索。因此说,对于我国民族学、历史学界长期以来悬而未解的族源问题研究,从口头传统的角度深入挖掘将有利于获得全新的认识,进一步揭示该问题的本质。本论文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探讨口头传统与族源研究的三个关系问题。
一、口头传统是民族认同的共同记忆
本论文中的口头传统是指一个民族千百年来运用口头语言传承的神话、传说、故事、史诗、民歌等口头叙事文学。在创作和传承过程中,民族内部的每个成员都是创作者、传承者,而且每一次传承都是一次新的创作,都呈现出新的内容,但是其重要的事项是不会改变的。因此,口头传统不像作家文学创作,具有明显的个体性,而口头传统则属于一个民族的所有成员的集体创作,代表集体智慧。所以说,每一则神话、传说、故事,甚至是神话中的每一个母题,都是一个民族的理想追求、文化底蕴、历史文化的象征。
不可否认,口头传统具有天生的口头性的特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人类代代相传的神话、传说、故事等口头传统是人们日常随便说出的话语。作为任何一种口头传统,如神话、传说等等,它们都是由故事家或歌手经过家族的传承或与当地老故事家的学习而口传心授的,而不是任何人的随意口头讲述,口头传统有它特有的讲述法则、故事结构和人物形象,所以说,口头传统的内容是传承人无数次的创作,而且每一次传承的语言都是经过提炼、加工的,经过千百年的传承,能够流传下来的作品,都是经过几代人的认同和接受,甚至是上千年的传承才流传至今的,特别是那些经典不衰、众人接受的优秀作品,如民族起源神话、洪水神话、史诗等蕴含的民族精神、伦理价值等都成为民族共同认知与遵守的准则,大家代代相传,尽管传承过程中遗漏一些虚词,改变一些不重要的情节,但是神话传说里蕴含的民族起源、民族精神、英雄形象等重大主题很少改变。我们知道,口头叙事中一些表象因素的改变并不影响内在的主体要素和叙事本质,而这种内在本质恰是神话、传说、故事研究中的一个基本学术术语“母题”,关于母题国内外学者都有相关论述:汤普森《民间文学母题索引》一书这样阐释母题:“一个母题是一个故事中最小的,能够持续存在于传统中的成分。要如此它就必须具有某种不寻常的和动人的力量。”我国很多专家学者也对母题进行系统研究和独到阐释,在此,我们引用刘魁立先生在《世界各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述评》中的论述:“所谓母题,是与情节相对而言的。情节由若干母题有机组合而构成的,或者说一系列相对固定的母题的排列组合确定了一个作品的情节内容。许多母题的变换和母题的新的排列组合,可能构成新的作品,甚至可能改变作品的题材性质。母题是民间故事、神话、叙事诗等叙述题材的民间文学作品内容叙述的最小单位。对于民间文学作品进行深层的研究,不能不对故事的母题进行分析。对比较研究而言,母题比情节具有更广泛的国际性。由此可见,作为神话、传说、故事等民间文学最小的叙事单位“母题”,是口头传统的灵魂与核心,它能够持续存在于传统中的个性是一个民族千百年来积聚的民族认同与共同记忆,更像是一个民族的基因,是一个民族历史文化的强大底蕴。
叙述“是人类最基本的建构意义的心理行为之一,它所展现的人性既是特殊的又是普遍的”。口头传统是与地域性的族群口头语言系统紧密相关的,所以说口头传统是地域性口头语言表述的成果。人类口头历史远远早于文字历史,在人类文字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关于民族起源、部落形成、氏族迁徙等重大历史事件,都是人们用自己熟悉的地域口头语言传承下来,从人类文明发展史来看,这是人类最早的关于民族起源、部落形成、天地形成的记录。在此要说明的是,我们在这里所讲的历史记录,不是简单事实交代,而是通过神话、传说等口头传统独有的幻想、夸张等艺术技巧创作的一套具有历史性、真实性、艺术性的历史故事,这套话语系统有讲述者、听众,以及特殊的讲述地点等等历史条件。担当这一角色的人员往往是具有人性与神性二层功能的特殊体,在我国少数民族中称为萨满、师公、毕摩等等。
我们说口头传统是民族共同的记忆,还在于它历久弥新、经久不衰的主题、人物形象与故事情节。一个民族起源的神话、传说、史诗等民间文学作品的创作与形成,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每一部作品都凝聚着一个民族的集体智慧,是民众公认的民族文化之根。如,少数民族历史英雄人物传说中的成吉思汗传说,在蒙古族不同区域流传多种版本,具体情节发生地域性的变异,但是,无论怎样变异,成吉思汗的民族英雄形象从未发生变化。所以说,口头传统是民族精神、民族认同的记忆,并具有一定的权威性和影响力。然而其语言不像作家文学那样刻板,口头传统的语言表述则是妙语连珠、朴素无华、清新自然、朗朗上口,彰显出口头语言的灵活魅力,同时,它也在人们反复的口耳相传当中不断地具象化、经典化,深入人心,形成规范化的口头语言模式和口头表达方式。
口头传统是一种有声语言表达,婉转动人的声音随着时间的飞逝,依稀留存在人们的大脑里。这就决定了口头传统必然是依靠记忆保存的,是口传心授的。“在讲唱当中,承载着意义的那些声音出口即消失,给听众留下的主要是意义的记忆,平时被储存在大脑里。声音无形无体,看不见摸不着,而人的记忆能力又是有限的,听众所记的也只是讲唱者言语的重要信息,或者说是听者认同的内容。当他要说或唱,再去传给别人的时候,就必须根据已有的记忆,并且凭借自己的体验、感受、领悟和想象,进入新的一次‘言语’过程和‘说与听’的过程,去面对面地语言交流”。口头传统虽然具有不可复制性,但是由于口头特性,决定其是可以被一再被重述的。所以说,口头传统是一个民族共同记忆中的最重要意义单位,是一个民族的文化标志。而这些标志是我们解读民族历史文化的密码。
二、口头传统蕴含民族起源文化的密码
口头文化早于书面文化,而且一直伴随着人类发展,口头传统蕴含着重要的民族起源文化密码,有关人类起源、民族早期历史文明的内蕴从口头传统的视域里能够发现弥足珍贵的材料。
在文字尚未出现的人类社会早期,人们用口头语言记录与传承一个民族的历史。“人类未有文字之前,就有了创作,可惜没有人记下,也没有法子记下。”“我们的祖先的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须发表意见,才渐渐的练出复杂的声音来,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其中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
鲁迅的这段话成为口头文学产生的经典名句,经常被用作口头文学产生于劳动的理论基础。
我国55个少数民族具有丰富的口头传统文类和资料。尤为珍贵的是,宇宙起源神话、人类起源神话、迁徙史诗等仍然在民间以活态形式传承,如,藏族史诗《格萨尔》、蒙古族史诗《江格尔》、柯尔克孜族史诗《玛纳斯》、鄂伦春族史诗《英雄格帕欠》、赫哲族史诗《满都莫日根》、苗族史诗《亚鲁王》、壮族史诗《布洛陀》、瑶族史诗《密洛陀》等等,这些经典口头作品中的每一段落,每一话语,都蕴含民族历史的根脉
鄂温克族是分布在我国东北地区人口较少民族,人口只有3万多,关于鄂温克族的起源一直是民族学者、历史学者关注的一个问题。原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的学者吕光天先生,他在1983年出版《鄂温克简史》中阐述了自己的历史见解。他认为“鄂温克族的祖先大体分布于贝加尔湖周围和以东地区直至黑龙江中游以北地区。早在公元前2千年,即铜石器并用时代,鄂温克族的祖先就居在外贝加尔湖和贝加尔湖沿岸地区。”为他这一观点做支撑的重要参考文献是一个流传在鄂温克人中间的神话传说《拉玛湖的神话传说》。这个传说讲到:
“传说,他们的故乡是勒拿河,勒拿河宽的连啄木鸟想飞都飞不过去,说勒拿河一带有一个拉玛湖(即贝加尔湖),共有8条大河流入该湖。湖里长着许多美丽的水草,水上漂着许多荷花。在湖边看上去离太阳很近,太阳似乎从湖边生起。那里气候很暖,湖的周围山很高。鄂温克族的祖先是从拉玛湖边的高山上起源的。”
由此可见,拉玛湖的传说包含着鄂温克族的历史记忆,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娱乐性的传说,而是蕴含一个民族重要历史信息。这个传说十分珍贵,它蕴含了二层含义。第一,这个传说框定了该族群祖先的居住范围,大体分布于贝加尔湖周围以东地区直至黑龙江中游以北地区;第二,指出了他们具体生活流域,勒拿河一带的拉玛湖。因此说,口头传统蕴含民族起源文化的密码。
不可否认,口头传统在口耳相传的过程里经常发生变异,但是,变异的内容是整体叙事故事中的次要因素,如语言表述中的虚词、语气词、数词等非核心语言元素,故事情节中的非主干情节,人物形象的外部服饰特征,时间、地点等情景场地的调换,诸如此类的非重要因素常常因为传承人的喜好、传承地域的特色等原因发生变异,这种变异是渐进的,扩展了口头传统的传承地域与接受族群和民族认同,它不仅没有影响原有的口头传统特色,反而进一步丰富了原有口头传统的影响力与凝聚力。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变异过程中原有的主题、人物形象、母题等一些具有民族文化底蕴的标志性要素不会发生变化,如,分布在我国东北地区的鄂温克族、鄂伦春族、赫哲族,他们都有以英雄“莫日根”为核心的英雄史诗传承至今,“莫日根”为鄂温克族、鄂伦春族、赫哲族三个民族共有词汇,原意是指箭法精准的猎人,后来引申为智慧、勇敢的英雄,以“莫日根”为主人公的英雄史诗是三个民族英雄共有的口头传统,但是,作为英雄“莫日根”的伴侣却极为不同,鄂伦春族英雄“莫日根”与神马为伴,赫哲族英雄“莫日根”以神鹰为伴,更为有意思的是,鹰在赫哲族史诗中是善良聪明的女性化身,而在鄂伦春族史诗中则变为凶狠的恶鹰。由此可见,英雄“莫日根”、神马、神鹰是东北少数民族英雄史诗中的民族文化密码,也是学者们解读他们共性文化背后的重要母题。
综上所述,口头传统不但帮助今人了解民族文化内涵与底蕴,同时也蕴含着民族起源、民族迁徙、民族交流等某些重大问题的关键要素,并且能够为我们解读历史族源等问题提供不可多得的借鉴信息。
三、口头传统是神圣与真实的叙事
口头传统是故事讲述者、听众在特定的时空环境面对面的口头语言交流活动,讲唱故事多为说一段、唱一段相结合,通过讲唱活动,讲唱者诉说对祖先、神灵的祈祷和期望,希望通过虔诚的讲唱与诉说,能够得到祖先及神灵的佑护。听者在这种神圣的仪式中聆听祖先的功德与业绩,家族的繁荣与昌盛,人丁的兴旺与延续。这种传承活动意在凝聚家族力量与团结心愿,讲述者与听者在这种神圣讲述活动中凝聚一心面对各种灾难与不顺。可见,人类早期口头传统讲唱活动在神圣而威严的氛围中进行,充满了凝重、肃穆与真实、神圣的气息。
我们知道随着各民族历史文明进程的演进、发展变迁,民间讲唱活动渐渐生活化,讲唱文类也从早期的神话、史诗扩展为故事、民歌、谚语等多种样式,讲述活动的语境与氛围从神圣性走向公众性,并渐渐融入族群的社会生活、节日活动,但是神圣性和真实性依然凝聚在人们的心中。如,历史悠久的蒙古族“那达慕”、满族“颁金节”、鄂温克族“瑟宾节”、壮族的“三月三”、景颇族的“目瑙纵歌节”等民族节日,时至今日,在这些节日上都要举行祭祀祖先活动,主持祭祀的长者在仪式上一般要讲述民族起源、迁徙等重大历史事件,无论是讲唱者还是听者他们都相信讲述内容的真实性和神圣性,尽管讲述中包含许多艺术化的想象、夸张,但是讲唱者与听者彼此构成一个口头传统世界里的“信任社会”与“神圣空间”,在这样的文化空间,大家相信讲述是真实的可信的。
其实在口头传统活动中,无论讲述的社会环境发生哪些变化,如祈求神灵保佑的祭祀场合,祈求平安幸福的婚丧嫁娶等人生仪礼,在上述任何一个场合讲述者一般都要反复传唱民族起源、迁徙、民族英雄等具有历史意义的大事件,并且能够产生教化、真实的效应。而讲唱者是口头传统得以世代传承的重要载体与灵魂。口头传统是一种口头语言艺术,讲唱者是核心,讲唱者必须在讲唱现场即时表演,运用口头语言和舞蹈动作、面部表情等非语言手段,调动听众的情绪、注意力和兴趣。因此,讲唱者不但要有丰富多样的比喻、夸张、重复、排比等语言表达能力,还要讲究语言的灵巧、上口、生动、悦耳等特色,具有让人听起来容易入心入脑的声音和形式。这就决定了口头传统既是真实表演,又是人性之本能,通过讲述者与听众的抑扬顿挫的声音、语言、表情和动作,从而得到美的感染和共鸣。
民间故事家、民间歌手都是民间文学积累丰富、记忆力过人、语言表达能力强、艺技超群的人,他们在口头传统的创作和传播中起着骨干作用。特别是少数民族史诗,文体规模宏伟,语言丰富精炼,有着深厚的文化蕴涵,是一个民族的百科全书,它并不是群体中的每个人都能演唱的,只有那些艺术才能高超的史诗艺人才能承担这一重任。那些为群体成员所公认的民间艺术家是民族文化创作、传承、保存的佼佼者,在民间往往有很大的威望,如,藏族史诗《格萨尔》、蒙古族史诗《江格尔》、柯尔克孜族史诗《玛纳斯》的演唱歌手具有神的代言人和人神中介的作用,赫哲族史诗歌手称谓有男女之别,男歌手叫“伊玛堪玛法”(伊玛堪爷爷之意),女歌手叫“伊马堪乃衣”(伊玛堪奶奶之意),鄂伦春族史诗歌手称为“坚恩达勒”,意为唱歌能手。而且这些民间史诗演唱歌手具有超人的神力,他们广闻博记,出口成章,从天文到地理无不知晓,看似平淡的面孔下,大脑里储存着一系列英雄征战、民族迁徙、部落起源等古老主题、母题、程式等丰富的史诗文化知识。因此民众认为他们是得到神灵启迪甚至亲自选定的史诗演述者,具有与神沟通的特殊灵感和能力。在我国古代历史上也有记载,民间艺人一般都会使用一些魔法,是受神灵启发的特殊人物。这种人被认为是神与人之间的信息传递者,民族历史的活词典,并深信他们用口头语言传承的民族历史是真实而神圣的。
四、口头传统是有语言无文字民族的历史记录
中华民族共同体是由汉族和55个少数民族构成。根据史书记载,历史上的少数民族有东北的东胡、肃慎、挹娄、夫余、匈奴、鲜卑等民族,西北有戎、羌、氐等民族,南部有蛮、百越等民族。新中国成立后,进行民族识别,到1953年,全国汇总登记自报的族称就有四百多个,在此基础上,通过科学的识别工作,确定下55个少数民族。2010年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少数民族总人口为1亿多,汉族人口为12亿多,少数民族占全国总人口8.49%。少数民族人口虽少,但是分布区域辽阔,占全国总面积一半以上的地方都有少数民族居住。这些少数民族都具有悠久的民族历史、语言、宗教、文化、口头传统,独特的民族生活、民族心理和审美意识。
20世纪80年代,费孝通先生根据中国的历史事实提出了中华民族是多元一体的格局理论。他指出,所谓“多元”,是指中华民族不是由单一的民族组成,而是由汉族、藏族、蒙古族、维吾尔族、满族、壮族、苗族等56个兄弟民族所组成的民族复合体和共同体。所谓“一体”,是指56个兄弟民族结成一个有机的中华民族整体,这个整体是逐步形成和完善的。这里的56个民族是指汉族和55个少数民族。
费孝通先生的上述理论思想包含了今天中华民族是由56个民族组成的复合体、共同体的现实,也指出中华民族在起源上是多源的。各民族共同开发了祖国的广袤疆域,共同创造了中国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汇成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文化格局。
在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历史文化格局中,可以分为汉族历史文化和少数民族历史文化,而少数民族历史文化中又包括55个少数民族历史文化。从地域来看,汉族历史文化分布在中原,少数民族分布在东北、西北、西南、东南等边疆地区。在我国55个少数民族中,有文字的民族有蒙古族、满族、藏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朝鲜族、壮族、傣族、纳西族、彝族等20多个民族,这些有文字的民族留下了大量宝贵的民族历史文献,记载了一个民族的起源、历史变迁、人文精神、文化密码,以及民族智慧和哲学底蕴,为我们了解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格局提供了一把钥匙。与此同时,在我国55个少数民族中还有鄂温克族、鄂伦春族、赫哲族、达斡尔族、东乡族等少数民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他们的历史文化、宗教信仰、民俗民风等储藏在口头传统叙事中,口头传统是他们民族文化与民族精神的根脉,为此,我们要真正探究中华民族的历史族源问题,必须认知有语言无文字民族的口头传统。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拥有众多民族的国家,见于史籍记载的族称数以百计,至于“少数民族”这个概念出现的更晚。今天,在中国辽阔的大地上,从东到西,从北到南,辽阔的边疆沿岸线上分布着语言文化各异的55个少数民族,人口最多的民族达1000多万,人口少的民族仅有几千人,但是不论人口多少,每个民族都在漫长的历史文明进程中,形成自己独特的语言、宗教、生产方式,创造了丰富的神话、传说、故事、史诗等口头传统体系。这些多彩多姿、风格各异的多民族口头传统共同构成了中华民族光辉灿烂的历史文化,是中国历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对于那些有语言无文字的鄂温克、鄂伦春、赫哲、侗、佤、黎、布朗等民族而言,口头传统是他们传承民族历史文化的重要载体,如聚居在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三江流域的赫哲族,时至今日,每逢举行宗教祭祀活动、民族节日、生产活动等仪式时,还要邀请本民族德高望重的长辈,用赫哲族边讲边唱的古老叙事方式讲述本民族的历史变迁,提醒大家不要忘记祖先的丰功伟绩。听者从心理上把讲述活动看作神圣而真实的民族历史。过去,赫哲族男人冬天进山打猎前一天,大家围坐在一起喝圈酒,唱圈哥,一起喝酒敬祖先神,请祖先神保佑猎人进山安全打到猎物,第二天早上猎人们出发向山林里出发。猎人们进山后,在家的女人们晚上聚到一起,一面讲述祖先故事,一面唱诵祖先,说唱结合,祈祷祖先神保佑出征的猎人安全打到猎物,安全回家。
类似这样的口头传统活动,在我国南北方少数民族当代生活中广泛存在。如,黑龙江的满族、云南的阿昌族、傈僳族等民族每逢节日的时候,家族人聚集到一起,由家里的长辈给家族人,讲祖先业绩,讲述前,讲述者穿上干净整齐的衣服,听故事的人,要按照辈分做好,安静下来,老人才开始讲。
神话、传说等口头传统是中华文明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有语言无文字民族的口头传统,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很早就引起学者的重视,并悉心加以采录。但是,真正对少数民族神话、传说、史诗、民歌等少数民族口头传统展开全面调查,还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事。从一九五六年开始到1966年,在党和人民政府的关怀下,组织科研院所多方人力,对少数民族历史、语言、民间文学展开第一次全国性调查。在这一调查中,搜集、整理到一批极有价值的神话、传说、故事、史诗、民歌等宝藏,成为我们今天研究少数民族历史文化不可或缺的历史材料。
有语言无文字的民族,在早期历史生活中用口头语言创作和传播民族历史文化是一个重要方式。后期,尽管大多数人已经认识文字,但重要的场合,他们仍然要用民族语言歌咏或讲述本民族的历史发展、英雄业绩。
口头传统是广大民众创造的智慧。它与文字书写的文学相对而言,包括神话、史诗、民间传说、民间故事、寓言、民间叙事诗、民间歌谣、谚语、谜语、民间说唱、民间小戏等几大类。一般文学所具有的特征,上述口头传统全部具有。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学,具有自己鲜明的集体性、口头性、变异性、稳定性等特点,在流传上,采用口耳相传或口传心授的方法。口头传统的这些特征更具有书写文学无法比拟的史料价值。
外来文化的冲击,多元文化的交融,当下,有语言无文字民族的口头传统日益边缘化。如20世纪初期,在我国东北地区聚居的鄂温克族、鄂伦春族、赫哲族、达斡尔族生活中到处都能听到老人讲述长篇叙事诗,而如今,只有个别老人能讲一小段故事。很多珍贵的口头传统叙事文类严重断层,甚至失传。尽管如此,蕴藏在口头传统中的历史、文学、民俗等民族文化信息是我们今天研究民族文化的重要文献。
各民族优秀的口头传统文化是我们中华民族精神命脉、道德传统、民族特征以及凝聚力、亲和力的载体,是各民族世代相传的文化财富和精神寄托,也是我们今天创新发展先进文化的精神资源与民族根基。作为我们引以为豪的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神话、传说、故事、史诗、民歌等丰富多彩的口头传统是我们研究民族历史文化不可或缺的参考。
结论
族源研究是十分复杂而艰涩的工程。众所周知,我国蒙古族缘起于今天我国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额尔古纳河一带,后来辗转迁徙于蒙古草原等我国北方辽阔地域。国内外研究者们已经从《蒙古秘史》、《蒙古源流》等历史文献挖掘到很多有关蒙古族源问题的珍贵记载。但是,近百年研究结果警醒人们,仅依据这些有限的文字资料还不足以得出令世人信服的论点。我们不妨扩宽研究思路,从以往研究者边缘化的口头传统来探究族源问题,也许能够给我们带来新的视野与曙光。口头传统反映了民众的历史观、哲学观、道德观、审美观、民族观等人文精神。口头传统与历史真实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这些特征为我们探究族源以及民族迁徙融合等重大问题,提供了鲜活的研究论据。
作者简介:汪立珍,女,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教授、博导,研究方向为少数民族口头文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原文载于:《社会科学家》2018年第1期,注释请参考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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