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阿尔泰对面,他那宽阔额头上纵横的皱纹里密密麻麻地潜伏着他用激情、用哲理、用心血写给草原、写给民族、写给社会、写给世界的诗歌。从释读这些诗歌开始,我有意无意间走进阿尔泰的诗行、走进阿尔泰的心灵、走进阿尔泰的精神世界。
一
共和国成立的那年,阿尔泰出生在锡林郭勒南端的贡宝拉格草原。贡宝拉格草原上镶嵌着博尔赫山和乌兰淖尔湖,那山是巍峨而高耸的,那湖是浩淼无际的,这是大自然刻在童年阿尔泰心里的印象。后来尽管他登过许多大山,游过许多大湖,但博尔赫山、乌兰淖尔湖在他心中的印象却始终未改变。
阿尔泰之所以成为一名诗人,是和他从小就吸吮神奇、神秘、神圣大草原甘甜的乳汁分不开的,是和他从小就受纳·赛音朝克图、巴·布林贝赫这样的蒙古族文学大师及其他们作品的熏陶及影响分不开的,更是和他自己的天赋、追求、感悟分不开的。1956年,父母把他送进学校接受教育时的初衷很简单,将来能写写信、读读报就行了。然而,当阿尔泰走进学校这座知识的殿堂以后,心中顿生一种不可遏制的欲望。那时学校实行学分制,5分是最优秀的成绩。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阿尔泰就用近似于诗的形式表达出自己的愿望和理想:“把‘5’抓在手中,把‘2’踩在脚下”。
1962年,阿尔泰就读宝昌中学,最难忘的是母亲送他去上学的那个夜晚。
从贡宝拉格草原到旗所在地有60华里的路程,那个时候交通极其不便,家里的生活又相当拮据。母亲赶着一辆勒勒车,半夜就从家里起程,车上拉着能够换来学费的牛粪,牛粪装在用笈笈草编成的囤子里,阿尔泰坐在囤子中间,以此抵御夏夜草原特有的微寒。他望着天上眨着眼睛的星星,仿佛星星在和自己说话;他望着天上如水的月光,仿佛月光浸润着他童稚的心灵;再看看驱赶着勒勒车的母亲,他仿佛觉得母亲就是穿透黑夜的一支响箭。这一刻,他虽然会联想但还不是诗人,若干年后,他成为一名真正诗人时,在长诗《盐湖》中曾深情地追忆这段往事。
二
阿尔泰至今清楚地记得,宝昌中学东北角有五间砖房,那是学校的图书馆。这座图书馆形同虚设,尽管里面藏有数量可观的各类蒙古文图书,但却很少人有问津。阿尔泰也是无意中发现这座知识宝藏的,当时国家正处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以至于阿尔泰这个学生也得忍受饥饿的煎熬。阿尔泰发现书中的语言、情节、故事居然能从精神上排遣饥饿,从发现这个“秘密”后他几乎每个星期日都是在图书馆中度过的,中学时代他几乎通读了图书馆里的所有藏书,这些书籍,犹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淅淅沥沥的滴落在阿尔泰的心田。1966年4月3日,阿尔泰的第一首诗《打井人之歌》发表在《内蒙古日报》副刊上,从此注定他的一生将和诗歌结缘。
阿尔泰是幸运的,小学、中学就饱读大量诗书并开始尝试诗歌创作。
阿尔泰是不幸的,刚刚步入社会就遭遇“十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
在文化大革命中,阿尔泰那慈善和蔼、勤俭持家的母亲莫名其妙地被打成新牧主,蒙古袍的后背上缝着块一尺见方的白布,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新牧主”三个黑体字,隔三差五的还要被拉到生产队接受无情的批斗,这无疑在阿尔泰的心灵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更有甚者,一天深夜,被批斗得筋疲力尽的母亲刚刚回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造反派闯进屋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把阿尔泰节衣缩食省下钱买的书以及他的几百首诗稿无情地掳走。第二天,阿尔泰发现造反派们把书和诗稿点燃,嘻皮笑脸地在火上烤羊头。
阿尔泰显然是愤怒的,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即使是愤怒,也不能有任何表现。因为阿尔泰十分清楚,如果自己稍有冲动,就会给还在受迫害的母亲带来更多的痛苦。愤怒出诗人,愤怒燃起诗人更强烈的创作欲望,愤怒在诗人的字里行间宣泄:“白天我是一匹马/在为社会劳役/晚上我的笔是一匹马/在雪野上尽情奔驰……”
阿尔泰没有沉寂,胸中那颗时时萌动的诗心也不会沉寂。
在文化大革命中,贡宝拉格公社成立业余乌兰牧骑宣传毛泽东思想。要排练、演出文艺作品,必须有类似编剧这样的人物。公社文教助理米吉格找到血气方刚的阿尔泰,快人快语地说道:“公社业余乌兰牧骑成立了,但没有剧本,你就发挥发挥吧!”
阿尔泰从此便为这支业余乌兰牧骑提供“精神食粮”,小话剧、小歌剧、好来宝、表演唱,大凡适合乌兰牧骑演唱、能够搬上舞台表演的文艺体裁他都有所涉猎。米吉格还独出心裁地创办油印刊物《贡宝拉格之歌》,而作者只有阿尔泰一人。为营造贡宝拉格文艺创作繁荣的景象,尽管作品都出自阿尔泰之手,但付印时却要署上十几个名字。刊物印好后,米吉格还不辞辛劳地的将每期给当时内蒙古为数不多的报刊诸如《内蒙古日报》《内蒙古文艺》等处邮寄,这些报刊也偶尔转载《贡宝拉格之歌》的作品。
三
1971年11月,内蒙古举办文化大革命中的第一次文艺创作培训班,阿尔泰名列其中。这是他第一次从锡林郭勒大草原走进呼和浩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仰慕已久的纳·赛音朝克图、巴·布林贝赫等著名诗人。创作班期间,来自全区各地的文学青年曾到鄂尔多斯高原体验生活,正是这段生活,使阿尔泰创作出长诗《恋恋不舍的心》并发表在《内蒙古文艺》上。1972年,著名文艺理论家那木吉拉策旺对崭露头角、初试锋芒的阿尔泰以及作品进行了热情的评论,因为那木吉拉策旺的奖掖和提携,阿尔泰的长诗被编入内蒙古蒙文专科学校的教材。1973年,阿尔泰考入蒙专后,曾在课堂里学习过自己的作品。
阿尔泰是草原之子,他的生命之根在草原,他的创作之根在草原。离开草原再回归草原,阿尔泰用一个成功诗人的视角重新审视草原时,他发现的是美,是善,是催人奋进的生活画卷。他在阿巴嘎旗巴彦高勒牧场深入生活的景象刻骨铭心,每天早晨一走出蒙古包,所看到的都是令他怦然心动的鲜活景物,他在《醒来吧,我的诗》中写道:
醒来吧,我的诗/太阳已经起床了,草儿也睡醒了/在折勒上过夜的雾霭早已醒来嬉戏去了//醒来吧,我的诗/宽阔的草原睡醒了/毡包睡醒的炊烟在袅袅上升/早已起床的丹巴老人/正走向上了伴的贴杆马//醒来吧,我的诗/苏醒的生奶正愉快地滋入惊醒的奶桶/苏醒的羊群正悠然漫向惺忪的牧场/露珠醒了,奔向灿烂的朝阳/激情醒了,投入火热的生活//醒来吧,我的诗/喂!听见没有,快起床/早晨,美好的早晨已经来临。
阿尔泰就是用这样的诗句解读和讴歌大草原的,阿尔泰就是带着这样的诗句走向中国和世界文坛的。
1985年,阿尔泰先后以诗歌《洁白的蒙古包》、诗集《心灵的报春花》、诗集《阿尔泰新诗选》荣获第二、第四、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阿尔泰荣获的其他奖项更是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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