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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狄马加:彝族文化的守望人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11-09-21  作者:李夏

  在苍茫寂寥的大凉山,生活着一个歌唱的民族。他们歌唱着,穿过历史漫漫的长河,带着黑土地的气息、红色的火焰和黄色的希望;他们的歌声来自每个彝人的心灵深处。这歌声飘荡了几千年,一如精气和血液,在每一个彝人的身体里脉脉传承。吉狄马加,一个彝人的儿子,一个用心灵和生命歌唱的诗人,用他真实粗犷的歌声,编织着一个属于自己,也属于同样痛苦而倔强的民族的颂歌与梦想。诗人吉狄马加的眼睛是深沉而神秘的,和那古老的民族有着同样的瞳孔和声音,他为彝人唱着彝人的歌。他说:“我写诗是因为我父亲是彝人,我的母亲也是彝人。他们都是神人支呷阿鲁的子孙。”1982年西南民族学院中文系毕业后,吉狄马加就为这片生育他养育他的土地唱出了《初恋的歌》,这歌声如“一朵刚刚开放的花朵”,用“最深沉的思念”“献给祖国母亲的/最崇高的爱情”。1989年他又用彝人崇拜的三原色为他深爱的人编织了一副色彩斑斓的《一个彝人的梦想》。90年代他又给诗坛奉献了《罗马的太阳》《遗忘的词》等诗集。

  作为彝人的儿子, 他的生命是那片土地的一颗种子。他曾表白:“ 纵然有一天我到了富丽堂皇的石姆姆哈, 我也要哭喊着回到她的怀中”。诗人对彝族文化的认同感似乎刻在他的生命里。他的情感仿佛“都是从这土地蓝色的血管里流出”(《黑色狂想曲》),通过吉狄马加的歌声,我们看到的是整个彝族的诗魂。在他的诗歌世界里,彝人的民族精神是吉狄马加惟一的神。吉狄马加对民族深沉的爱体现在他对彝族文化传统的执著守护上。

  三色文化是彝族传统文化的符号,他们用红黄黑三色表达着人们的喜怒哀乐、生死祸福和吉凶善恶。红代表着火,是神圣和荣耀的象征,黄色是精神文化,象征着善良、友谊、如金子一样高尚的品德和永恒不变的伦理与道义;黑色是铁色的文化,象征着坚韧刚强、纯洁无瑕。这三种色彩是彝族人的内在精神象征,而吉狄马加用三种色彩构建着自己的理想王国,守护着彝族文化赖以生存的精神家园。“我梦见过黑色∕我梦见过黑色的被毡被人高高扬起∕黑色的祭品独自走向祖先的魂灵∕黑色的英雄结上爬满不落的星。”“我梦见过红色∕我梦见红色的飘带在牛角上呜响∕红色的长裙在吹动一支缠绵的谣曲∕红色的马鞍幻想着自由自在地飞翔”,“我梦见过黄色∕我梦见过一千把黄色的衣边牵着了跳荡的太阳∕黄色的口弦在闪动明亮的翅膀。”(《彝人梦见的颜色》)这里,红色、黑色、黄色表达的是对彝族英雄的歌咏,对彝族文化的信念,对彝族儿女矢志不渝的爱恋。在这首诗里,用红黑黄三种颜色作为文化符号,象征性地赞美了彝族人民尊重英雄、崇尚勇士、追求自由幸福的美好情操。

  吉狄马加是在用心为自己的爱人、母亲、父亲和兄弟,用浸泡了千年的笔墨为他的民族画下图画——“我是这片土地上用彝文写下的历史/是一个剪不断脐带的女人的婴儿”。我们展读《黑色狂想曲》《猎人的的路》《致自己》《土地》《色素》等作品,无不为诗人对故土的爱恋、对种族特有的亲情、对历史沉甸甸的思索所深深感染。

  吉狄马加无愧于是当代彝族诗歌的开拓者。在很长时间里,彝族诗歌徘徊在谚语和民间歌谣的阶段。解放以来,虽然也不乏用现代散文语言写诗的彝族人,但他们的笔调往往滞留在对新生活表面的轻快欢乐的歌唱,对民族风俗、风物、风貌、风情的表层描述上,缺乏对民族精神、民族心理和民族文化的深刻思考。而吉狄马加作为一个具有现代思想的诗人,为我们重新构建了一个旖旎的彝族诗歌王国,他的诗饱含着历史的沧桑,体现出对彝族文化遭遇现代性的忧虑,对彝族文化未来的思索,将思想的触角深入到了历史文化的深处,从心灵深处叩响那个古老民族的历史记忆。吉狄马加这个血管里流着先祖英雄的血液的彝人之子,又是具有现代意识的诗人,他在追忆自己民族的过去之时,不忘剖析民族灾难,审视民族深处的创伤。他这样唱道:

  我看见人的河流,汇聚成海洋,

  在死亡的身边喧响,祖先的图腾被幻想在天上。

  我看见送葬的人,灵魂像梦一样,

  在那火枪的召唤声里,幻化出原始美的衣裳。

  我看见死去的人,像大山那样安详。

  在一千双手的爱抚下听友情歌唱忧伤。

  我了解葬礼

  我了解大山里彝人古老的葬礼。

  ——《黑色的河流》

  他了解古老民族的文化传承,安详的历史与梦游的灵魂都是诗人挥之不去的忧伤。他理解那古老的习俗:“理解你/就是理解生命/就是理解生殖和繁衍的缘由/谁知道有多少不知名的种族/曾在这个大地上生活//怜悯你/就是怜悯我们自己/就是怜悯我们共同的痛苦和悲伤/有人看见我们骑着马/最后消失在所谓文明的城市里。”(《献给土著民族的颂歌》)他从一个民族文化的兴亡中,感受到了在文明冲突日益剧烈的时代,土著民族文化自身生成的困惑。透过沧桑的民族历史,诗人看到的不仅是土著民族眩迷的文化斑斓,也看到了这斑斓文化下潜藏的危机。在《最后的酒徒》中吉狄马加这样写道:“你的血液中布满了冲突/我说不清你是不是酋长的儿子/但羊皮的气息却弥漫在你的发间/你注定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因为草原逝去的影子/会让你一生哀哀地嘶鸣。”他担心文化的同化和沉沦,忧虑彝族文化如非洲土著文化一样被现代文化吞噬,他惧怕我们都成为一个抽象而毫无特色的地球人。作为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彝人之子,他却具有人性的终极关怀意识。他说:“我写诗,是因为在现代文明和古老传统的反差中,文明灵魂中的阵痛是任何一个所谓文明人永远无法体会得到的。我的父辈常常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迷惘中。”(《吉狄马加诗选·代后序》)他的体验是继续了父辈的体验,他的思考却是他的父辈不曾有过的思考。

  这是因为吉狄马加离开了他热爱的土地,外界绚丽的现代文化吸引着这个年轻而热忱的灵魂,这种吸引并没有造成诗人与母体的文化离别。他走出大凉山,当看到外面的世界时,却像一个想家的孩子。在学习和接受现代文明的同时,时刻铭记着自己的民族文化,他没有忘记带回现代化的精神滋养,带回外界绚丽的文化色彩,将外来文化融入彝族文化的血液里。这种出走和回归的清醒意识,使得吉狄马加保持了对土著文明一种既融入又超越的距离,这样彝族文化在他的笔下显得既古朴神秘,又新鲜生动,他给古老的家乡文明溶注了现代文明的血液,使彝族的文化和精神得到了升华。

  他关心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国家和民族,他热爱着全世界,他探究和深爱着那些他不曾见到的异族文化:

  有一个彝族青年

  他从来没有见过印第安人

  但他却深深地爱着你们

  那爱很深很深

  ——《致印第安人》

  吉狄马加认为“超越种族情感是属于人类最崇高的情感”。大爱无疆,吉狄马加将他对民族的深情进一步升华,他的诗歌世界是一个丰富而宽广的艺术精神世界。吉狄马加是一个从大凉山走向世界的中国少数民族诗人。

文章来源:《文艺报》2009-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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