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哈萨克族是一个诗歌民族。在哈萨克当代文学史上,最著名的诗人有三位:库尔班阿里活跃于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初,以《从小毡房走向全世界》一诗蜚声文坛。诗人注目时代的发展与国家的命运,创作出许多把小“我”和时代、国家联系在一起,高扬主旋律的政治抒情诗;乌曼尔阿孜的代表作是《闪电》和《天狼》,他的诗歌最突出的艺术特色是感情真挚充沛,形象鲜明饱满,语言生动活泼。他还在诗中强烈呼吁人们善待地球,保护生态,珍爱环境;夏侃善于把对故乡的热爱转换为对父老乡亲的依恋,充分表现“人民”母题。他的诗中大量的优美比喻体现出鲜明的民族特色,充盈着浓郁的草原气息。
中图分类号:I207. 9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076(2007)01—0009—07
【关 键 词】哈萨克/当代/诗人/库尔班阿里/乌曼尔阿孜/夏侃/创作/述评
哈萨克民族具有悠久的诗歌传统,自古以来涌现出大批杰出的诗人。在当代文学史上,成就最为卓著的诗人有三位,他们是出生于伊犁喀什河畔的库尔班阿里·乌斯潘诺夫、出生于塔城托里草原的乌曼尔阿孜·艾坦和出生于阿勒泰哈巴河山区的夏侃·沃阿勒拜。他们像三颗耀眼的明星,闪现在哈萨克当代诗歌的灿烂星空里。本文拟对以上三位著名诗人的创作成果进行简要地评述,以期深入总结哈萨克当代诗歌创作的成功经验和存在的不足,促进哈萨克当代文学的健康发展。
库尔班阿里:厚重与质朴
库尔班阿里·乌斯潘诺夫(1924—1999),新疆尼勒克县人。父亲是一位阿肯(民间歌手、游唱诗人),在父亲的影响下,他从小就爱上了诗歌,经常跟随父亲参加草原上的各种喜庆节日的赛歌活动,在家里父亲教他背诵民间长诗。到十一二岁时,他已经背会了《霍布兰德》《英雄塔尔根》等十多部古典长诗和一百多段民间故事诗。后来他诚挚地肯定了哈萨克民间文学对他的熏陶与濡染:“我们哈萨克族是个酷爱诗歌的民族。我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什么时候我也不会忘记幼年和青年时期在阿肯身边听歌的情景。那时候,阿肯们那饱含悲愤的诅咒旧社会的歌,曾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也时常参加一些婚礼对唱,最初只是满怀兴趣地听,后来便逐渐和别人赛起歌来了。所以每当同志们问起我是怎样开始写诗的问题时,我便说,如果要问我写诗的老师是谁?我会回答:是阿肯,是人民,是这些最聪明的人教会了我写诗,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从小毡房走向全世界·致汉族读者》)
在求学期间,他接触了不少俄国诗人和苏联诗人的作品,其中有普希金、莱蒙托夫、克雷洛夫、马雅可夫斯基的诗,也有阿拜、江布尔、阿里乌斯曼、阿斯卡尔·托乎穆合买提、塔衣尔·加里耶夫、赛比提·木汗等哈萨克诗人的诗。
1944年,在诗人的家乡爆发了著名的“三区革命”,正在乌拉斯台小学当校长的库尔班阿里勇敢地参加了游击队。革命胜利后他被调到报社工作,这一年的12月,诗人发表了他的处女作《前进,决不回头》,内容是号召人民起来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号召人民群众参军上前线。
1949年9月27日,伊宁市3万多群众集会,庆祝新疆和平解放,诗人参加大会后,怀着激动的心情创作了《曙光初照的解放时辰》这首诗。
库尔班阿里诗歌创作的第一个高峰期是在新中国诞生后的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初。在这一时期的十多年间,诗人以火热的激情创作了许多歌颂祖国、歌颂党、歌唱哈萨克人民的新生活、歌唱民族团结的动人诗篇。其中的代表作是《从小毡房走向全世界》。这首诗以饱满的热情、明快的语言、丰富的想象抒写了诗人1950年底随宋庆龄、郭沫若等著名人士出席在华沙举行的世界和平理事会第二次会议时的经历、见闻和联想。诗人怀着满腔喜悦欢呼:“从小毡房走向世界啊!/我自由地在天空飞翔。/……清洗了心中的悲伤,/牧羊人插上了翅膀,/围着月亮,吻着阳光,/和星星畅谈,/在天空自由地歌唱。”情感热烈、奔放,洋溢着浪漫主义气息。正是由于这首诗,使得诗人蜚声文坛,也使中国当代哈萨克诗歌引起了世人的关注。这一时期创作的著名的诗篇还有:《我们的党是幸福的源泉》《北京——我的母亲》《莫斯科,我向你致敬》《我的双生妹妹》《我是千百万人民的兄弟》《时代的歌声》《从友谊的心中》《五月的一个美妙的夜晚》《列宁—毛泽东》,还有组诗《天山之歌》等等。1962年他创作了一首长诗《阿斯勒汗》,歌颂哈族青年阿斯勒汗跳入激流为抢救一位汉族青年而献身的英雄事迹,弘扬民族团结精神。这一时期他创作上的不足,主要表现在形式多样化方面较欠缺,一些诗简单地应合当时的政治运动,有模式化倾向。
1957年,中央民族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哈萨克文诗集《欢乐之歌》。1962年,由郭小川编辑的他的第一本汉译本诗集《从小毡房走向全世界》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由于政治原因,该诗集出版后没有发行。
正当诗人大展才华的时候,由于极“左”路线的迫害,从1963年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被剥夺了写作的权利。但是,诗人并没有停止思考,停止歌唱。即使在文化大革命的那些最黑暗的日子里,他还是坚持偷偷地写诗。有些手稿被藏在破被子或破皮袄里,有些只好记在脑子里。这一时期他的不能发表的作品中,有代表性的是:《我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不要斥责我》《你们笑吧》《我不自杀》《父辈的召唤》《眼泪不要流下来》《假如我死了》《你身后要留下清白》《她的梦幻与现实》《我的命运在微笑》《在哀悼的日子里》《需要思考》等等。
直到1979年,诗人才获得了第二次解放。从此又开始了他诗歌创作的第二个高峰期。这一年11月他到北京参加全国第四次文代会,当选为全国文联委员。回来后在新疆自治区文代会上当选为自治区文联副主席。这一时期,他又连续出版了几本诗集:《天山之歌》(1980年)、《珍珠》(1981年)、《岁月的足迹》(1983年)、《大自然的回声》(1990年)等。
库尔班阿里在新时期的诗歌创作,既保持了50—60年代的创作传统,又有了明显的变化。诗人继续注目时代的发展与国家的命运,不断创作出把小“我”和时代、国家联系在一起,高扬主旋律的政治抒情诗。在经历了漫长的苦难之后,诗人没有心灰意冷,而是充满了希望和信心:“明媚的春天张开了翅膀,/这里已是旭日初照的早晨,/候鸟展开双翅凌空飞翔,/时代已经温暖了我的心,/来吧,候鸟!/飞回来吧,/让我们一起向前飞奔。”(《温暖了我的心》)国庆四十周年的时候,他依然像当年一样,再次深情地为祖国献上了一首“母亲颂”:“祖国,亲爱的母亲,/你是我幸福的摇篮,/吸吮着你甘美的乳汁,/我长大成人,/如果没有你的抚育,/我如何能够幸福地度过此生!”(《深情》)
随着岁月的淘洗,苦难的磨炼,诗人的思想更趋成熟,感情更加深沉,作品的题材更加丰富,风格更加厚重。
草创于1975年,定稿于1980年,获奖于1981年(全国第一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一等奖)的叙事长诗《她的梦幻与现实》,是当代哈萨克诗歌中最早正面反映十年浩劫的作品。这一时期,随着思想解放运动的开展,我们的诗坛进入了痛定思痛的阶段。大家都在思索,不仅思索昨天的痛,而且思索前天的痛;不仅思索痛的原因,而且思索痛的历史渊源。这时,有不少诗篇抒写了刚刚过去的黑夜里发生的真实的故事。《她的梦幻与现实》告诉我们的,就是一个少数民族知识分子为了维护真理而惨遭迫害的经历,是一个离散十多年之后的家庭重新团聚的故事。从全国诗坛来看,这首诗虽然不是出现在诗歌主潮的潮头部分,但我们联系作者的身世,联系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状况,就不能不为长诗出现的及时而感叹。这首长诗从一个家庭的遭遇使我们看到了整个民族、全体人民所经受的苦难。当光明重新回到了生活中的时刻,人们不免要寻觅那丢失了的一切。长诗的主人公“我”在寻觅那“久别的家园”,他的妻子在寻觅那夫妻团聚的“幸福的时刻”,他的儿子在寻觅那人间珍贵的父爱。“痛苦寻觅欢乐,欢乐寻觅永恒,沉浮的历史寻觅真理的明灯”,“寻觅是一种追求,不仅是追求那丢失了的一切,而且追求更为完好的生活环境,更为完好的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的关系”。(谢冕《时代召唤着新的声音》)
在库尔班阿里的新时期的诗作中,理性色彩与议论成分明显加重。有时是在叙述、描写、抒情的基础上加以议论。例如组诗《河边抒怀》,在每一首的最后都以哲理性的诗句作结。第四首《明白了》的最后两节是这样的:“湍急的流水下是那样平静,/我弯腰凝视把奥妙追寻:/眼力怎能探索它的深处,/河底的一切又是那样朦胧。//明白了,简单的道理,/喧闹中不能把秘密保存;/平静的流水深浅莫测,/沉静平稳中有伟大的理性。”再如在《她的梦幻与现实》中,也有不少富有深刻哲理的诗句:“人生的路多不平坦,/有平有陡,有窄有宽……/向阳坡幸福,/背阴处苦难。/一会儿比药还苦,/一会儿比蜜还甜。”“人应有崇高的气节;/厄运中也能把希望点燃。”“即使翅膀会被折断,/但真理将永远保全。”“怀中有无穷的魅力,似海的深情,/不少人却没有权利享受拥抱的甘甜。/因为你沉醉于鸟语花香的时刻,/忘掉了昔日的悲痛和经受的苦难。”有时干脆就是哲理诗,通篇都是形象化的议论。如《沉思》:“生活的道路不会那么平坦,/前面总会有曲折和艰险。/只要你不畏惧压顶的艰难,/鸟语花香的乐园就在前边。//欢乐时少举庆功的酒杯,/忧伤时切莫连声哀叹。/头脑清醒就能多谋善断,/生活在强者面前春意无限。”有些议论往往就是含义深刻的警句。如:“跟着蜜蜂学,/能够给人间留下甜蜜;/跟着苍蝇学,/只能给世界留下蛆虫。”(《不能盲从》)“宁肯丢弃牲畜也要保全生命,/宁肯丢弃生命也要保全名声。”(《考验》)诗歌中理性思考的增强,既和半个世纪以来时代、社会的曲折进程、巨大变迁有关,也是诗人逐步成熟的一种表现。
毋庸讳言,库尔班阿里前期创作中出现的模式化、概念化倾向,在新时期的创作中依然存在。诗人的一些作品仍属应景之作,有时为了强化作品的思想性(更准确地说应是“政治性”),生硬地给作品贴标签,严重地破坏了诗作的美感。
此外他还创作了一部话剧《天上的大队》(1960年),一部歌剧《萨里哈与萨曼》(1961年,与伊尔哈力、马合坦合作。1981年获全国第一届少数民族文艺创作奖)。
乌曼尔阿孜:热烈与华赡
乌曼尔阿孜·艾坦(1931—1997),新疆托里县人。从17岁起就在家乡的小学、中学任教,1954—1957年在新疆学院(新疆大学前身)中文系读书。从1957年起在《曙光》文学月刊担任了三十多年的编辑,1988年起成为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疆作家协会常务理事、新疆民间文学研究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
1951年发表处女作《玛依勒—加依勒》。在四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在诗歌、小说、戏剧、文学评论等领域都有出色的建树。他的诗歌作品都收录在以下五本诗集(除注明者外,均为哈萨克文版)中:《天河》(1981年)、《天上的仙鹤》(1986年)、《骆驼》(1998年)、《花冠》(1998年)、《天狼》(2001年,汉文版)。
乌曼尔阿孜的诗歌创作可以分为两个时期:
第一时期:“文革”前。这一时期的创作内容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歌颂新生活,歌颂家乡的巨变。他的处女作《玛依勒—加依勒》,写的就是托里县一个叫玛依勒—加依勒的牧村解放后的新气象。长诗《山谷里的火车汽笛声》反映的是现代文明给边疆带来的巨大变化。二是爱情诗。例如《石锁》就是一首立意非常新颖的情歌:“爱人的乳房/是我生命终将归去的地方/我渴望将自己的名字/永远镌刻在那/飘着金色飘带的/玉石碑上。/……噢,上帝,请快些为我/打开这把锁/让我早早跳进那座坟茔/在那石碑旁安眠/我的生命将从此辉煌”。
第二时期:新时期。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文学艺术的春天降临了,乌曼尔阿孜也焕发出创作的激情。这一时期,他的视野更加开阔,思考也更加深邃。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他的创作集中表现知识分子在“文革”中的悲惨遭遇(如《天河》),歌颂青年男女冲破重重阻力终成眷属的纯真爱情(如《草原上的足迹》),思考文学的使命(如《墓前的小骆驼》《诗歌,我的苦果》等)。他还在多首诗中呼吁人们善待地球,保护生态,珍爱环境(如《鸟的悲哀》《天上的仙鹤》《卡拉卡拉》《致女儿》等)。他在长诗《鸟的悲哀》中愤怒地谴责了残害野生动物的卑劣行径。他对美好生灵的热爱,使他不忍目睹爱人所戴的“卡拉卡拉”羽帽(用黑鹤胸前的羽毛装饰的花冠):“去年春季/鹤鸟曾唱着天歌/远道而来/不期而至的一颗流弹/却草草结束了/它的欢笑//从此苍天之上/便多了一只苦恋鸟/人们常常能听见空中/它那凄惶绝世的/呜叫//爱人啊你既深爱着我/却为什么/要戴那顶羽帽/看到它/我便会听见那声枪响/鹤鸟便会坠入我的怀抱”(《卡拉卡拉》)。他大声呼吁:“大地是绿色的摇篮/人们是它繁衍的种子/天边的启明星难以诱惑拂晓的甜梦/人们永远不会/让宇宙的垃圾/将大地污染”,“大地啊金色的摇床/我多么热爱/你勃勃的生机/你以满腔热血/哺育着子孙万代/我们将还您火一样的/智慧、热情和忠诚”(《闪电》)。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的两首长篇抒情诗《闪电》和《天狼》。
长达287行的《闪电》,融进了诗人毕生的心血,从1957年到1997年,整整孕育了40年。诗的第一部分,热烈地歌颂了“天火”——闪电的威力,把它比作“天龙”、“雄狮”,希望闪电“把炽熟的箭簇/投向天宇/把锋利的尖刀/插进山峦/让万物在你的威慑下/颤栗”。他热情地呼唤:“圣火啊把你的愤怒/也投向我的胸口吧/让那儿堆满的干柴/熊熊燃烧/迸射出激越的火焰//请赐给我你那柄/银色宝剑吧电闪/尽管它是用星光镶嵌/富丽堂皇/我仍要将它打磨锋利/挥舞它/劈邪除妖涤荡罪孽//请赐给我/你那支神鞭吧电闪/让我以你的正义之气/鞭笞那些/佩戴勋章的将军/扑灭他们燃起的/战争火焰”。诗的第二部分,诗人干脆让闪电作为自己的化身,他说:“我的名字叫闪电/火焰是我的母亲/我的生命/是火的延续”,“我要燃烧我要飞翔/在地心的熔炉里/在故乡的蓝天里/像一株绿草紧贴着/大地的胸膛”。诗人以奔放的激情,表达了对大地母亲的挚爱,对一切罪恶的憎恶,对人类美好未来的憧憬:“我多想令金色的电闪/启开天门/让地球上所有的/精灵飞出/纷纷将‘人’字大写在/九天之上”。
《天狼》则更长一些(385行)。诗人站在历史的高度,把遥远的古罗马孪生兄弟的神话、乌古斯汗飞碟的传说、母狼哺育乌孙王昆弥的故事,以及细君公主和亲的佳话,融为一体,歌颂“人与兽之间的原始情愫”,歌颂祖先创业的光荣,歌颂各民族兄弟互相融合的人类进化史,同时,满怀豪情地展望人类的未来:“打开天窗吧兄弟/人类已重新拉开了帷幕/飞碟徐徐降落的时分/请认清/那闪烁蓝光的圣灵//备马吧兄弟/把鞍具搭在/踩着光年步点的/千里马背上/出发/去更远的前方//我不是诗人/但先人的理想引领我/啜饮隽永的清泉/灿烂的新世纪/已在前面招手/它呈现给人类的/又将是怎样的向往”。
乌曼尔阿孜诗歌最突出的艺术特色是感情真挚充沛,形象鲜明饱满,语言生动活泼。他的诗情的真挚充沛,我们可从上引的两首抒情长诗中略见一斑。他的诗歌形象的鲜明饱满,除了前面提到的《石锁》一诗外,《地·云·风》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土地对云彩说:/噢,我掉进了/你这个大画家的/颜料桶里/陶醉了//云彩对土地说:/那你就敞开怀抱吧/我将把诗人的激情/送给你//山风却在一旁说:/土地你只不过是一个/总也嫁不出去的老处女/云彩你也不过是一个/四处漂泊的流浪汉//没有家园就是一匹/没有尾巴的老马/它永远到达不了天堂”。诗中“土地”、“云彩”和“山风”的形象都是那么鲜明,那么饱满,浓郁的诗情四处洋溢。
此外,在他的笔下,闪电是那么矫健:“电闪黑色的箭影走出月晕/斩断黑夜的眼睫/还给了它明媚的蓝天”;乡情是那么浓郁:“金星上的桂冠尽管华美/我却不会舍弃/家乡的毡帽”,“高山支撑着大气/让我的骨架支撑家乡的天空/因为我脚踩的土地/曾是我生命出发的/岛屿”(以上见《闪电》);对妇女花冠的崇拜是那么洒脱:“假如我是一个国王/就会把头上沉重的皇冠/撕成片片金箔/权当鲜花/奉献在你的面前”(《花冠》);对大山的向往是那么纯真:“我多想/从那些古老的山脊/劈出一座/属于我的峰顶/让它挺直脊梁/抒发永远的高洁”(《山之歌》);对大海的情愫是那么深厚:“我把天下的山岭/比作宇宙的犄角/愿自己是一粒纽扣/系在大海/深蓝色的外套上”(《海与大陆》);对诗情的渴望是那么强烈:“冬云请把你发酵的热情/当成乳汁/倒进我空荡荡的奶桶/让我也能宣泄升华/胸中那富有的激情”(《冬云》)。
他的诗歌语言的生动活泼,主要体现在丰富多彩、新颖别致的比喻上。例如:旋舞的花冠“宛若一只漂亮的蝴蝶跃入大自然翡翠的托盘”(《花冠》);精美的舞靴“像一对绿翅仙鸟/掀动着我静谧的心澜”(同上);他回顾过去,“因久居高地/冷漠的内心/像死寂的/冰川/我的诗文/如锋利的冰柱/逼向云端”(《山之歌》):他说“那时寂寞的心灵/仿佛被剥了皮的树干/在寒风里抖瑟/有时我像被拔掉了牙齿/写诗时怎么也啃不动/那薄薄几页稿纸”,“我不想变成一支/被人喝干了酒的/空瓶”(《诗歌,我的苦果》);他认为世上各种各样的界线,“俨然是这古老地球的/一道道皱折/它们昭示着太多的/历史积淀”(《界线》);他觉得雨声“像一台旧时的哈萨克纺车/吐着不尽的丝缕”(《听雨》);他想象“旷野的正午就像/一簇飞篷/一位远嫁的新娘/或是一只疲惫的飞鸟/从低空里掠过”(《旷野》);在他眼里,“时光就像砍柴人遗忘在/深山里的一把斧子”,“遍地的白骨/像乌龟在热浪里/张大着嘴巴”(同上);“山泉也蜿蜒如一柄/锈蚀的剑/被遗忘在一个/无名的山谷”(《山泉》)。这些优美的诗句,都得益于奇特的想象,新颖不俗的比喻。
除了致力于诗歌创作,乌曼尔阿孜还有两部长篇小说《子弹驯服野兽》和《天平》(曾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天马奖),一本中篇小说集《难关》,戏剧作品有《丝巾》《风影》等五部。
夏侃:深邃与机敏
夏侃·沃阿勒拜1937年出生于新疆哈巴河县。1961年毕业于新疆学院中文系,1961—1974年在新疆八一农学院(新疆农业大学前身)任教,1974年任自治区语委会文字办公室副主任,1976年任新疆人民广播电台哈文编辑部副主任,1981年任自治区作协副主席,1989—1997年任自治区文联副主席,他还曾任中国作家协会理事、《曙光》杂志主编。他是国家一级作家、副编审。
夏侃于1954年发表处女作《十月》一诗。半个世纪以来,他已创作发表两千多首诗歌,主要都收录在以下七本诗集中:《岁月之歌》(1979年)、《猎鹰人》(1984年)、《光明之路》(1985年)、《绿色的田园》(1988年)、《同代人》(1989年)、《赛马》(1998年)、《乡情·诗情·爱情》(汉译诗集,1990年)。
夏侃诗歌创作的成就主要集中在新时期。粉碎“四人帮”以后,夏侃也和广大文艺工作者一样,身心都获得了解放。随着思想解放运动的深入和改革开放事业的发展,他的诗情就像火山一样喷涌不息,佳作不断涌现,因为“我只怕像个骑着温吞的马/追不上羊群的牧人,/是否能做个有用的阿肯?”他满怀深情地歌颂伟大的祖国:“我是一个普通的哈萨克,/生长在阿吾勒的农舍;/我始终不渝地热爱着你啊,/——我伟大而神圣的祖国!”(《我是哈萨克》)他不遗余力地歌颂亲爱的党:“我曾是戈壁滩上的一株荆葛,/在旷古荒沙里饱经焦渴,/伴着骆驼队古老的叹息,/我年复一年的枯槁萎缩。/那时我曾日夜翘望,/渴盼有一股清泉/奇迹般地把这荒丘淹没。//苦难岁月梦一般飘逝而过,/融融春雨一夜间染绿了荒漠;/昨日的奢望变成了今天的欣喜,/党啊,你使我灰冷的心重又复活。”(《我要唱上无数支歌》)“从你朝我心上注入第一缕霞光/便注定了我是你年轮里的一枚细胞/……/淬过火的钢刀难以卷刃/为了你旗帜的鲜红/我理当倾尽周身的热血/让我今天再一次把当年的盟誓重温”(《重温盟誓》)。
他的《我是哈萨克》是一首很有思想深度的力作。诗人作为哈萨克民族的代言人,用优美的诗句概括一个伟大民族的博大胸怀、幽默性格、美好品质、纯洁心地、进取精神、豪迈气魄:“我是哈萨克,自幼酷爱诗歌,/喜欢诗句的朴素与和谐;/连绵不断的起伏的山岗/就像我心头流不尽的情歌。//我是哈萨克,珍爱洁白的奶色,/梦中常遇到流着奶汁的河;/我们的心地和情怀/也像鲜奶一样的白洁。//……/我们毫不惧怕自身的困厄,/却愿为朋友们呕心沥血。/……/我是哈萨克,喜爱蓝天的寥廓,/也爱大地上芳草的绿波;/在我心灵宽阔的园圃里/也有永不衰退的绿色。//我们一代代人都襟怀磊落,/像山泉的流水一样纯洁;/无论是路人还是贵宾,/我们都会把他们让到上座。/……/我不睥睨古老的风俗,/美好的传统我会继承和保护;/但旧时部落里的陋俗恶习/我却要坚定地加以清除。/……/我常用山的稳固、冰的坚实,/比喻哈萨克人刚强的性格。”我们可以把这首诗看作是哈萨克民族走向现代的庄严宣言。
夏侃深深地眷恋着自己的家乡。他说:“当我生命的箭簇/从父老的弯弓里射出/一生的精神便像猎鹰般起飞/长久地盘旋天穹/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我选择了终生的住所/和所有的人一样定居生存/苦也好,乐也罢/这是我自己的土地/永远栖息着我自由的身心//……/我爱倾听这里的一切/那迷人的恼人的声音/都属于我们自己/欢乐时我们在一起/即使迷了路/也能辨别太阳的方位”(《故乡恋》)。一片痴情,感人肺腑。在他的诗中,他把对故乡的热爱转换为对父老乡亲的依恋。其实,这就是“人民”母题的体现。人民——这是哈萨克文学乃至整个少数民族文学的共同母题。人民,这是鲜活的生命,是荒漠中的绿色,是愚昧中的灵性。人民是无数普通的充满活力的生命体的集合。而无数普通人的行动和由这些行动构成的命运,却构成了历史的原始形态。正是这些平凡的生活,平凡的生命活动,支撑起历史庞大粗糙的骨架。夏侃满怀深情地唱道:
“人们对我至关重要/在父老乡亲的怀抱/命运之光将我缭绕/独处时我形单影只/唯在众人面前/我才感到胆壮气豪/……/芸芸众生是我存在的背景/和父兄在一起的日子/才思像洪水流淌//平素里我老实木讷/像厩里一匹安闲的儿马/只要众人一声呼唤/我便如勇士登程/喑恶叱咤/……/沿着崎岖往前走吧/乡亲们都在路的前方/过往的岁月里/我曾留下许多诗章/那是我对亲人的报偿/乡亲的指点使我终身难忘/我思想的鸟儿无畏无惧/飞翔在雪山之上”(《人们》)。诗中生动地表现了人民母题中的追寻意识:在追寻中不断更新自我,在追寻中和人民融为一体,同时在追寻中实现超越,肩负起历史赋予的社会责任。他的《回声》一诗,完美地展现了这种心绪:
“朝山上我缓缓地走着/脚步又一次叩响故乡的土路/世上还有什么地方/能让我这般眷顾/占据我心宇的/永远是那迁徙途中/冒着炊烟的毡房帐幕//在繁华而遥远的外埠/我渴念这绒线菊开满的山麓/那鹰羽飘逸的舞影啊/总是伴随我诗的脚步/在家乡的山坡上我款款而行/支撑我灵魂的/是身后永远的父老乡土”。
夏侃在多首诗中形象地阐述了自己的诗歌观,表达了自己对诗的钟情。他在《我与诗》中宣称:“你是我苦苦追寻的夙愿/在前方点燃希望的火苗/我不顾一切扑向你/仿佛电闪雷鸣中/飞掠的小鸟//你一回回明灿的微笑/撩拨得我心潮难平/……//你永恒的美是夏日的繁荣/花露只能在你那儿搁浅一个早晨/暴雨过后碎石都沉在了湖底/一泓清波是你赐予的宁静//……/历经风浪我眩晕了却不苍老/诗歌的血脉流贯我的全身//条条诗行是我选择的道路/在人生的旅程中我跃马驰骋/踏遍千山万水我步履矫健/渴望和求索使我青春永存”。他把自己的诗歌创作活动,与哈萨克猎人的打猎生涯相提并论:“猎鹰像箭簇一般/呼啸着划破长空/瞄准远处隐约闪动的小小红点/腹贴斜坡向前冲锋//猎人手搭凉篷注目远方/目不转睛地观察战场/猛然脚踏银蹬飞上马背/沿着斜坡从天而降//诗的灵感一旦闪现/我就不顾任何悬崖峭壁/也跟猎人和鹰一样”(《猎人与鹰》)。
夏侃诗歌中有大量的优美比喻,而且体现出鲜明的民族特色,充盈着浓郁的草原气息。在他的笔下,晚霞是那么艳丽:“不知是哪位神箭手射破了天穹,/滴下的血将山顶染得殷红灿然;/不然就是有一位非凡的能工巧匠,/用红铜为大山镶嵌了耀眼的花边。”(《大山的歌》)牧群是那么壮观:“是谁在天际/牧放着云团,/给它们披上了/花一样艳丽的衣衫?”(《夏牧场的傍晚》)塔松是那么挺拔:“我尤其爱那林间的白松,/茸茸针叶宛若公驼的长绒。/远眺它好像一顶硕大的帐篷,/又酷似伞盖支起在高高的山顶。”(《白松》)云杉是那么威武:“茂密的云杉像山岗的卫士,/山像骏马,树林就是整齐的马鬃。”(《思念》)牧歌是那样悠扬:“牧歌从这座山会传向那座山,/就像鹰隼盘旋在幽远的蓝天。”(《大山的歌》)猎鹰是那样矫健:“像一支犀利的箭镞,/窜向碧空,/猎鹰煽动着巨翼,/在山谷里/掠过一阵风。”(《力的颂歌》)他把大自然比作人:“春天是诗人,/处处流溢着诗篇”,“大地躺在融融的阳光里,/仿佛美酒渗透了它的每根血管。”(《春天》)他把人比作动物:“如果不能洞悉生活,/我就会像断翅的鸟难上晴空。”(《伟大理想的路上》)“牧人们这样说着挥起了钐镰/……/他们像狮子一样在天地间/移动着身躯”(《牛群》)。“那像驼羔和马驹一样的青年,/令人越看越喜欢。”(《春天》)还把人比作物:“我要焕发出青春的力,/像高大的白杨铺开诗的绿荫。”“在祖国大厦的地基上,/我决不作那种淬火不足的钢钉。”(《与未来谈心》)“是雪山的水给了我力量,/使我就像一把用冰水淬火的利剑。”“对于正直坦荡的人,我的心/纯洁透明宛若雪水化成的清泉。”(《寒带的儿子》)这些比喻都非常贴切,非常新颖,读来让人感到十分亲切。有的比喻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秋云像肚皮擦地的肥羊,/一群群涌向秋草地。”(《秋雨》)“白天我像毡房被绳索捆绑,/只有夜晚灵感才拥进心窝。”(《失眠》)“我像没带礼物的老妇去参加喜宴,/在希望面前显得为难而又惆怅。”(《捉迷藏》)像这样一些和哈萨克牧民的生活息息相关的诗句,如果没有丰富的生活底蕴,是绝对写不出来的。
为什么夏侃的诗歌总是充溢着草原的气息,流贯着生活的热情?他自己道出了其中的奥秘:“草原是母亲,我是草原的儿子。……当我会喊妈妈的时候,就能分辨出牛、马、羊了;也就会模仿骏马的嘶鸣声,小羊羔寻找妈妈的叫唤声了。”(转引自王堡、阿吾里汗《牧家风情入画图》)
夏侃诗歌创作中的缺憾,是上个世纪中叶流行的“为政治服务”的“左”的诗歌观念的影响犹存,在有的作品中,画蛇添足式的政治性评语时有所见。
夏侃的作品曾多次获奖:《春天的风景》和《猎鹰人》两首诗分获1981年和1983年的自治区文学创作二等奖,《师傅》一诗1985年荣获全国第二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一等奖,《我与诗》一诗1991年获《民族文学》优秀作品奖。
三位诗人才华横溢,风格多姿多彩,一个是厚重而质朴,一个是热烈而华赡,一个是深邃而机敏。他们的创作历程和丰硕成果就是哈萨克当代诗歌史的缩影。
今年是库尔班阿里诞辰83周年纪念,是乌曼尔阿孜逝世10周年纪念,是夏侃的70华诞。在中国文学已经阔步迈入21世纪的今天,认真总结他们的创作经验,研究他们的创作道路,对于继续提升哈萨克当代诗歌艺术以至繁荣哈萨克当代文学,都具有继往开来的重要意义,也是每一个热爱并关注少数民族文学事业的文学工作者的责无旁贷的任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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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丁子人. 感情艺术的创造及其他——论库尔班阿里的长诗《她的梦幻与现实》[A]. 西部文学的寻踪[M]. 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2003.
[3]沙布尔·阿合买都拉. 乌曼尔阿孜和他的诗[J]. 新疆社会科学,1988(2).
[4]王堡,阿吾里汗. 牧家风情入画图[A]. 新疆作家作品论[M]. 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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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吴孝成,等. 新疆新源籍哈萨克诗人述评[J]. 石河子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3).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新疆当代多民族文学》(02BW052)子项目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文章日期】2006-10-30
【作者简介】吴孝成,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教授,新疆大学硕士生导师; 吴若愚,伊犁师范学院中语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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