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是从民间文学的整理起步的。新时期以来,作家作品的综合研究渐趋深入,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的一些重要理论问题得到了进一步的探讨。例如,关于少数民族文学的范畴及界定;作家的民族归属与少数民族文学的民族特色的关系;少数民族文学的民族性、地域性与文学的世界性;关于跨境民族文学现象的论述尺度问题;双语在少数民族作家创作中的作用问题;关于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继承、借鉴与创新问题;中国文学的多民族性问题。从单一民族文学现象的思考,上升到对多民族文学相互关系的描述和宏观的理论探讨,成为1999年度少数民族文学研究的新趋向。主要呈现以下几种类型:少数民族文学创作50年的宏观描述;按照文学体裁分类进行的专题探讨;依地域或民族的划分所进行的总结;重要作家作品研究。
一、文学视野中的民族与国家
1999年适逢共和国50华诞,许多学者以“共和国文学50年”为题,对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的历史发展发表见解。内容主要为半个世纪的分期论述:前17年,“文革”,新时期文学。重点为新时期文学论述。论者在许多问题上有着共识,如文学题材、主题的变化,由政治模式到文化反思的转变等带有规律性的问题。其中,有待进一步探讨的关键性问题是少数民族文学的存在、发展以及它在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地位。这一问题也反映了少数民族在中国的地位,它涉及国家设置与国民的民族构成的复杂关系。多民族的一国文学具有其深刻的历史内涵,像爱国主义、民族团结主题,民族特色与时代精神等,这些问题会在不同阶段以不同形式反复出现,如多元并存的世界与民族文化的融合问题,它不仅涉及政治、历史和文化,也关系到各民族文学的继承和创新课题。斑斓在《共和国文学50年》用“一体多元”来概括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并对建国头17年的民族文学作了新阐释[1]。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是政府倡导的结果,是国家权力对于一国的政治、制度和文化整合的结果。新中国通过政治、法律、制度的整合实现了文化的整合。在文学事业上,少数民族文学受到各级政府的扶持和引导,它在文化特质的形式上,显现出三个方面的意义:其一,少数民族文学各以自己的新生,在新中国文学中获得平等地位;其二,少数民族文学在空前的文化整合中,铸造了自己新的文化特质;其三,少数民族文学虽然以作家创作为主导,但是,在文化水准上仍然属于大众的、普及的文学。
建国以来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可以明显地分为“文革”前十七年和“文革”后二十三年。前十七年,强调文学的时代性、阶级性时又压抑了民族性。新时期由于中央对文艺政策的调整,少数民族文学摆脱了政治的束缚,文学创作转向文化视角,深化了民族性的时代内涵。
吴重阳在《新中国文学50年》里谈到少数民族文学评论、理论研究,他认为新时期以来,民族文学评论和理论大量出现,几乎所有重要的作家、作品都得到了及时评论,一些作家的创作还举办过全国性研讨会,许多作家还有研究资料专集和评传[2]。诗人晓雪对少数民族文学特别是诗歌创作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他指出,50年来少数民族诗歌创作已经形成独特传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诗人们植根于本民族的文化传统和人民生活,吸收口头文学的营养,从本民族生活中提取素材、主题、情节、诗意,在题材、内容、形式、风格、语言上形成了与汉族不同的风格。新时期少数民族诗人,体会到自己的出路在于:传统与创新相结合,民族意识与现代意识相交融,民族化与现代化相结合[3]。
二、多民族文学的地方特性
从地域文化的角度分别阐述各民族文学的50年历史,这成为世纪之交少数民族文学研究的热点。
(1)走向新世纪的新疆少数民族文学。张明认为,新时期新疆少数民族文学的显著变化体现在:一、题材意蕴的拓展;二、文体样式的多样化;三、艺术表现的丰富;四、作家队伍的壮大。[4]新疆作协有七百名左右的少数民族会员,双语作家形成群体,女性作家浮出水面,他们四代同堂竞技,其中不乏蜚声全国的优秀作家。新时期新疆少数民族长篇小说创作已达一百几十部,形成阵容可观的小说创作队伍,其中佼佼者有维吾尔族祖尔东•萨比尔、柯尤慕•吐尔地、麦买提明•吾守尔、穆罕默德•巴格拉希等。他们接受的艺术影响是多元的:当代汉语小说,西方小说,特别是俄罗斯小说的影响。他们注意承袭本民族的古典文学和民间文学的传统,如叙事诗传统、抒情传统和幽默传统。小说创作是如此,其他像散文、报告文学、诗歌创作也是如此。新疆文坛也出现了许多评论新秀。翻译是文学的桥梁,像维吾尔族祖尔东•萨比尔、柯尤慕•吐尔地、麦买提明•吾尔守的作品,以及各民族诗人的创作,正是通过翻译介绍给全国读者的[5]。王蒙指出,新疆少数民族作家的作品有许多地方值得内地汉族作家学习,他们扎根在新疆的土地,扎根于当地劳动人民生活中。把这些用本民族语文创作的作品译成汉语,使各族读者分享他们的文学创作是一件大好事。一个完全不了解兄弟民族的汉族作家,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中国作家[6]。
(2)阵容整齐的蒙古族文学。解放以后,蒙古族文坛先后站起了几代作家。以纳•赛音朝和图为首形成了当代蒙古族作家的第一梯队。第二梯队为蒙古族的玛拉沁夫、敖•齐达布日。另外,一支朝气蓬勃的评论队伍出现在蒙古族作家中间,他们如包明德、巴雅尔、策•吉尔嘎拉、哈日夫、朝戈金。近五百名蒙古族作家队伍中,70%的人用母语进行创作,30%的人用汉语或蒙汉兼用进行创作,显示了蒙古族文学创作的丰富性。如短篇小说《活佛的故事》(玛拉沁夫)、《蓝幽幽的峡谷》(白雪林)及力格登《生活的逻辑》、喜儒嘉措的《白骨岩》、哈斯乌拉的《虔诚者的遗嘱》、巴特尔《深思与随想》、伊德尔夫《震动》、乌雅泰《洁白的羽毛》,长篇小说《空旷的杭盖》(布仁特古斯)、苏尔塔拉图的《科尔沁春秋》、布和德力格尔的《青青的群山》、韩•陶扁的《雾霭漫漫的草原》、敖•齐达布日的《遥远的腾格里》、赛音巴雅尔的《心中的飞马》等都具有代表性。内蒙古人文景观与地理环境铸造了完全不同于其他地区的“三原”(高原、草原、沙原)意识。它支配着内蒙古作家,特别是蒙古族作家的心理行为和创作热情,从而出现了独特的文学景观。蒙古族作家的“三原”意识,始于40年代中期,成熟于70年代末80年代初。从沙原走出来的郭雪波、阿云嘎和张志诚,对沙原文化神韵颇有体验,《沙狐》(郭雪波)、《大漠歌》(阿云嘎)、《沙波》(张志诚)是代表作品[7]。黄薇认为,当代蒙古族小说可分为前十七年小说和1984年后的后草原小说。前后草原小说之间的不同是显著的。后草原小说代表了一种新的小说观念和规范,一种新的小说话语[8]。黄薇在另一篇论文中提出,对自然风景的描写不仅是蒙古族民间文学的传统,也是当代蒙古族小说的一个主要特征,并被文学批评看做是民族特点的一个标识[9]。
(3)青藏高原的壮丽诗章。当代藏族文学有几个特点;第一,涌现了众多作家和作品,藏、青、川、甘、滇等省(区)加人中国作协和省级作协的藏族会员计有二百余人,发表作品总计约四千万字,是藏族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无法比拟的;第二,这些作品从千百年宗教思想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直面现实,直面人生,题材得到广泛开拓;在继承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同时,大胆吸收和借鉴兄弟民族和西方文化的艺术语言,赋予藏族文学强烈的生活穿透力。这在新时期以来近20年的创作中表现尤为突出;第三,藏族文学的创作成果不再靠手抄本和木刻本在少数知识分子和僧侣中流传,而是凭借报刊、书籍乃至电视、广播深入到学校、农村…”拥有广大的读者群落。涌现了驰骋在全国和世界文坛、有影响的著名作家和诗人,如伊丹才让、格桑多杰、益希单增、降边嘉措、扎西达娃、饶阶巴桑、意西泽仁、阿来、央珍等等。一部当代藏族文学史,实际上就是社会主义新文学在藏族地区从无到有、逐步走向繁荣兴旺的历史。[10]新时期西藏文学努力继承和革新传统文学形式,取得可喜的成绩。扎西达娃继《西藏,隐秘岁月》,《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之后,又创作出长篇小说《骚动的香巴拉》。随后又出现了阿来的《尘埃落定》、益希单增的《庄园异梦》、央珍的《无性别的神》。藏文创作的长篇小说,有班觉的《松耳石项珠》、扎西班典的《一个普通农家的岁月》和旺多的《斋苏府秘闻》,只是受语言限制,外界对它们了解甚少。全区先后有15位作家、19部(篇)文学作品在第一至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评奖中分别获得“长篇小说奖”、“诗歌创作奖”、“新人新作奖”及“翻译奖”;长篇文化散文《藏北游历》获首届郭风文学奖;文学论文集《文学,民族的形象》获首届当代民族文学研究“成果奖”;扎西达娃、马丽华、扎西班典等三位青年作家荣膺1994年度“庄重文文学奖”。不少优秀文学作品还被翻译成英、日、法、德等多种文字介绍到海外,得到海内外一些专家学者的高度赞誉[11]。
(4)南方文学。广西作家以强大阵容抢滩全国文坛。经过多年的努力,广西的文学艺术创作队伍有了自己的代表人物和代表作品。东西、鬼子、李冯、海力洪、凡一平、沈东子、陈爱萍、黄佩华等8名广西文坛的活跃人物,年龄都在40岁以下。据目前对这8名最活跃的青年作家1999一2000年度作品的初步统计,他们已经发表、出版长篇小说4部、小说集1部、发表中篇小说35篇、短篇小说58篇,还有一批评论、随笔、翻译等文学作品问世。其中有一人的作品获首届鲁迅文学奖。近年来,他们的作品不断被全国有影响的文学期刊《人民文学》、《作家》、《小说月报》、《小说家》、《小说选刊》等所发表、转载或获奖。据称,这是广西文坛多年来少见的良好发展态势。东西的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同时获得鲁迅文学奖和《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鬼子的中篇小说《被雨淋湿的河》被评为《小说选刊》优秀作品、1997年“中国十佳小说”,同时收入《小说选刊1997年度最佳小说》、《人民文学50年小说精华》和《中国中篇小说选》等书中。另外,彝族诗人吉狄马加、阿卓玛玮,以他们深厚沉着的文化品格,登上了当代中国彝族诗歌峰巅。纳西族女作家蔡晓龄继1997年出版长篇小说《天边有个女儿国》之后,又于1999年度为文坛奉献出一部精致的散文集《古城》,对处在社会转型时期的纳西族文化作了形象、生动的诠释。
三、重要作家作品研究
(1)老舍研究。当代少数民族作家研究中,老舍研究至为重要。1999年为老舍百年诞辰,《民族文学》发表了评论专集,《民族文学研究》特辟“满族文学研究”专号。关纪新《老舍评传》出版以来受到海内外的注意,它以翔实的材料论述了老舍创作与满族文化这一课题。该书不仅揭示了老舍作为满族作家所具有的本民族历史文化积淀,而且揭示这种历史积淀在整个中华文化格局中的独特性及其积极或消极影响。这种建立在主流文化基础上的揭示是特别有价值的[12]。1999年国际老舍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召开,会议就老舍先生的个性气质与宗教情结,老舍的文学地位,老舍创作的艺术特色,老舍的生平以及老舍作品进行广泛探讨。樊骏《论老舍的俗》一文认为,老舍的俗来自市民社会,又超越市民社会,老舍不仅属于“五四”新文学主流,而且是这种主流的典范。
(2)张承志研究。张承志研究一直是新时期文学的热点。从语言和文化视角分析他的创作不失为一种有益的探索。论者认为,因特殊的人生阅历,张承志有幸承领了除汉文化以外的皇城文化、北方游牧文化和伊斯兰文化等的恩泽,也由此形成了他个人语库中特有的三支语言传统的资源[13]。从人生与人格魅力方面研究张承志仍然是评论界的话题。“打动中国人或中国艺术家的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家’,尽管中国人的路也许走得更长,更充满惊险和浪漫,但中国人很难没有目的。”张的小说反映了“美国式的在路上,它的走,它的运动本身就是目的。”[14]
(3)霍达研究。霍达多年来创作了一批有影响的作品,在小说、报告文学、电影文学等领域均卓有成就。《补天裂》所表现的那一段历史是用中华民族的血泪凝成的。小说以宏阔的视野,厚重的文化内涵,充满激情的叙事形式和凝重的风格,为我们描绘出了百年前香港“新界”人民为抗英保土而英勇斗争的生动画面。
(4)扎拉嘎胡、阿来研究。蒙古族作家扎拉嘎胡,最近完成了一部以19世纪蒙古族大作家尹湛纳希为原形创作的长篇历史小说《黄金家庭的毁灭》。小说以尹湛纳希为轴心,辐射清朝末朝漠南蒙古地区的各个阶层,具有浓郁的蒙古民族的地域特色。这部长篇对内蒙古瑰丽的自然景观、独特的服饰饮食、多彩的节庆活动及神秘的宗教仪式等,均有精当的描述,给人以一种赏心悦目的视觉感[15]。藏族作家阿来的《尘埃落定》出手不凡,它反映出的困境是人类所共有的,而非只属于某一个民族。读者在《尘埃落定》里的土司的傻儿子身上,感到一种本世纪以来世界小说的某种共通性,即像卡夫卡的《变形记》、乔伊斯的《尤利西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所体现的神秘的寓言性[16]。在《尘埃落定》里,作者用土司的傻儿子的眼光作为小说叙述的角度,并且拿他来作为观照世界的一个标尺。这也许是受到了像阿古登巴那样的稚拙智慧的影响。
四、诸多体裁样式的专题研究
周政保认为,在当代中国的长篇小说的格局中,少数民族长篇小说除了自身的独特性外,也具有与整体趋势维持同步的特质,或者说,置身其中而不能不发生相互的影响及碰撞[17]。晓雪、王一之从诗歌的思想内容、时代特点、艺术的继承关系等问题人手,对50年来少数民族诗人队伍的多梯队的特点,诗歌创作的未来走向等作了深入阐述[18]。艾克拜尔•米吉提、吴重阳关于建国以来少数民族中、短篇小说创作的总结[19],尹汉胤、关纪新关于散文、报告文学、理论评论等的研究,都在系统性和理论深度上令人耳目一新[20]。
少数民族文学在社会转型时期受到严峻挑战。它需要从内容到形式,从题材到主题深化自己的表现力,在面对市场经济和全球化的不断变幻中走向成熟。相对而言,少数民族文学批评和理论还很薄弱,但它将不断进入更加理眭的学术轨道,逐步走向世界学术论坛。
[1]供和国文学50年》,杨匡汉主编,中国社会科学出 版社1999年8月。
[2]《新中国文学50年》,张炯主编,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年2月。
[3]晓雪《让世界都听见我们的歌唱》,《民族文学》1999年第3期。
[4]张明《展现天山风采的新亮画卷:建国五十年来新疆少数民族小说创作概观》,《民族文学研究》1999年第3期。
[5]马雄福《翻译~民族文学繁荣的桥梁》,《民族作家》1999年第9期。
[6]王蒙《美丽的新疆,多彩的文学》,《文艺报》1999年9月23日。
[7]扎拉嘎胡《五十年来的蒙古族文学》,《民族文学》1999年第4期。
[8]黄薇《后草原小说:一种新的话语事实》,《民族文学研究》1999年第3期。
[9]黄薇《当代蒙古族小说中的自然风景描写》,《内蒙古大学学报》,1999年第2期。
[10]李佳骏《写在世界屋脊的壮丽画卷:回眸当代藏族文学发展轨迹》,《民族文学》1999年第8期。
[11]张巴平措《回顾40年辉煌历程,再创新世纪文艺繁荣》,《西藏日报》1999年6月21日。
[12]黄伟林《为学科存在提供依据:评关纪新(老舍评传)》,《文艺报》1999年12月28日。
[13]马丽蓉《语言引领下的文化透视;张承志创作中的语言资源考》,《新疆师范大学学报》1999年第4期。
[14]马丽蓉《在路上的张承志》,《宁夏大学学报》1999年第2期。
[15]谢永旺《鲜明的民族特色;扎拉嘎胡新作<黄金家族的毁灭>短评》,《民族文学》1999年第12期。
[16]冉云飞《通往可能之路:与作家阿来谈话录》,《文艺报》1999年7月10日。
[17]周政保《抵达中国文学的前沿——新时期以来部分少数民族长篇小说读札》,《民族文学》1999年第5期。
[18]王一之《祖国诗坛的奇花芳卉》,《民族文学》1999年第7期。
[19]关纪新《让少数民族文学双翼齐振》,《民族文学》1999年第7期。
[20]尹汉胤《与时代同步发展》,《民族文学》1999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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