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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与象通,意与境谐
——评萧乾的散文特定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06-10-24  作者:邢莉[蒙古族]

 

  共和国建立后,蒙古族老作家萧乾踏上了内蒙古的土地。这块土地,较之其他地方,对他有一种特异的魅力。他以对草原、对家乡的挚爱,唱出了扣人心弦的新时代的颂歌。
  《万里赶羊》是根据当事人口述而作的一篇脍炙人口的特写。它记叙了新疆细毛羊运往内蒙古锡林郭勒草原所经历的艰难险阻。运羊人徒步赶着一千四百只羊爬过十二座高达四千米的雪山。渡过一百多个山洪肆虐的河口,穿过人迹罕见的原始森林,与蛇群、狼群、熊群进行了殊死的搏斗,走过了一万一千五百里的路程,为国家节约了几万元的开支。作者赞扬了克己奉公的蒙古族干部,也赞扬了各民族的团结。
  《时代在草原上飞跃》记录了社会主义的奇迹:昔日辛苦辗转的牧民已经开始定居,昔日荒寂的草原已经出现了城市之光。物质生活的变化带来了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女会计因丈夫好吃懒做偷东西而离了婚。女副社长孟和与锡林浩特银行的干部(带着两个孩子的鳏夫)自由恋爱结婚了。草原上的变化是深刻的,从物质生活到精神生活,从思想情感到伦理道德。这说明封闭古老的游牧社会正在腾飞。
  新闻特写不同于散文,它的生命在于真实。萧乾注重题材的选择,他所注目、所选取的内容必须是突出的现象、典型的事实;他所追求的不仅仅是人物的真实、事件的真实,甚至包括细节的真实、人物心理活动的真实。他说:“真实对特写比什么都更为重要,因为感动人的不是文字,而是英雄事迹本身。”萧乾始终以记者的敏感去追逐、发现生活。“从事实中,人物的心灵被反映了,生活的脉膊跳动了,时代的精神闪烁了。”
  除事件的真实外,情感是支配萧乾散文特写的内在因素。作者对内蒙、对草原怀着一种发自肺腑的爱,怀着一种依依眷恋的深情。这源于一个久居海外的赤子对其翘首切盼的新中国的热爱,源于一个久居内地的蒙古族知识分子对其历史悠久的民族命运的关切,这两种情感融合为一,升华出一种纯真而热烈、执着与崇高的感情:“能看到自己祖先栖居过的草原、看到本来只有一座破喇嘛庙的荒原上兴建起现代化的崭新城市,我的喜悦是难以描绘的。”萧乾是怀着欣喜与激动描绘了他踏上内蒙古土地的初感。这种真切的宝贵的感受正是作者写作的原动力。
  以感情漾出画面,以画面吐露诗情。萧乾从浩繁的素材中提炼出优美的形象来,使思想感情的潮水发自优美的笔端:
  “草原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只有在海上,天和地才能像接到一起的两匹布这么完完整整,没有间隔。只有海才这么这寂静,这么广漠得望不到边际,它永远像一幅没有框子的画,而只有在海上,人才会感到这么没有遮拦,自己这么渺小,以至潜意识里莫名其妙地发生把自己遗失的恐怖。”
  描绘草原,古今中外,不乏其人。而萧乾的描绘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新异之感。因为他抛弃了一般的描绘,而把视觉向感觉移挪。“草原”像“海”,“寂静”、“广漠”,而这种感觉又向心理转移:人在草原面前渺小得会在“潜意识里产生莫名其妙的恐怖。”草原的广袤、坦荡、神秘在作者的笔下一倾无余。在这里,作者运用了艺术通感,即视觉、听觉、嗅觉、感觉的沟通和挪移。
  萧乾笔下的草原,是多么具体、真实、可感。这是因为他极为重视“逼真”与“如画”这两个美学概念,作者常在精细观察的基础上,体会入微,进入一种感情微醺的世界。我们看到的草原是经过作者的情感润饰过的草原。萧乾所追求的不仅仅是气韵生动、逼真如画的境界,而且透过这个画面,我们体味到作者沸腾的激情。
  在精选材料的基础上,萧乾注重剪裁的艺术。注重结构的经营,在《时代在草原上飞跃》这篇特写里,作者并没有把笔墨放在女会计离婚的事实上,而是临摹了阳光下草地和草原上的秋色,在这两幅草原风俗画后面,出现了女主人公,作者写了女会计和女社长的婚变。这本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事件,作者把它们巧妙地编织在一起了。因为这两个不同情况下的婚变“刚好说明几千年如一日的游牧社会正在起着耐人寻味的变化。”这样既避免了事件的冗长,而且深入了主题,这正显出作者组织材料的艺术。
  在不虚构、不夸张的基础上,萧乾的特写注意描绘细节。一部特写犹如一部电影,有远镜头,中镜头,也在近镜头,萧乾注意镜头的放大和再现,而近镜头的描绘,是作者对人物及其个性的观察理解转化为形象的枢纽,也是作者和读者之间情感交流的枢纽。在《万里赶羊》里,作者放大和再现了群羊过激流的情景使人感到身临其境。
  在描绘人物的时候,萧乾摒弃了那种大笔涂抹的地方,他喜欢素描,寥寥数笔,轻色淡抹,人物的神情姿态,脱颖而出。在《万里赶羊》里,作者是这样描绘一位哈萨克妇女的:
  “她骑在马上,怀里抱着个刚满周岁的娃娃,另一只手还从容地理着头发。女人后边坐着个八、九岁的女孩,她一手搂着妈妈的腰,一手还玩着什么,另外有个十来岁的男孩,他骑着马,腋下还夹着一只雪白的羊羔……”
  这位妇女骑着马在海拔几千米高的崎岖的山路上行走。犹如步履清风、脚踏平地。作者运用的是最简单的线条,但却反映出人的体态、位置、神采、色调,犹如一幅素净的水墨画,又像一幅平实的剪纸,具有清雅、素淡之美。
  在描绘景物的时候,作者往往升华为一种想象,由于想象的附丽,草原变幻出现了瑰丽的色彩:云朵“像一簇狂舞着的雄狮”;“骤雨还没住,太阳又嬉戏地从云隙里投下一道微光,就像悬在半空中的一匹薄纱。”“风呼啸起来,像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穗头已经发黄了的草上就掀起一阵波浪,草梗闪出银白色的光亮。”画面是活跳的,它交融着诗情,洋溢着诗情。由此我们感到作者如愿以偿的无限欢欣和对草原的由衷赞美。
  “一切景语皆情语,一切情语皆景语。”作者写景,形神毕肖,作者抒情,真切感人。萧乾的散文所追求的,正是这种心与象通,意与境谐的境界。不过,不同的作者,所创造的意境不尽相同。萧乾的散文自然、朴素、淡远。看似顺手拈来,随心所欲,实则颇具工力。
  萧乾散文特写的文学化还体现在文章的语言上,他少有骈语俪句,而是着重于语言的恰当、醒豁、流畅。例如:
  “那真是个蛇的世界,没腰的草棵里,遍地都是几尺长的花蛇,弯弯曲曲地蠕动着。有时候还挺起长颈子来朝人险恶地吐着蕊子,一个赶羊的工人热了,把大褂脱下来放一放,等会儿去拿的时候,已经沉甸甸地钻进好几条蛇了。一天晚上有匹马挨了一口,不大工夫它浑身发黄,接着就踹腿了。”这样的语言,具有“不着脂粉”的美。
  语言的朴素并不等于率易,作者像一位技艺精绝的工匠,运用他久久磨砺的斧刃,虽雕、刻、錾、凿,却不留痕迹。字音的抑扬、音节的长短、句式的变化组成了和谐自然的韵律,使词句自然流利、平中见奇、俗中见巧。由于作者思想、学识、艺术修养的深厚,作者驾驭语言的能力已经达到海阔天空、出神入化的境地了。造语平实,却觉光彩动人,既稍事修饰,亦不失于堆砌。语言的朴素美,离不开情感的真与美。他说:“所有我的歌颂都是由衰的,也都是用我自己喜欢的语言和形式写成的,倘若我没有可能那样做的时修,我宁愿当一只寒蝉。”皆沛然从肺腑中流出的语言,自然具有情采。
  亲切细腻的情调、朴素自然的色彩、清新通俗的语言构成萧乾散文特写的艺术风格。他的特定追求新闻与文学的结合,个性特征与时代精神的结合,文章敏锐地感受了那些千百万人最关注的社会问题,准确地把握了时代的脉膊。他不溢美、不造作、不夸张、不矫饰,犹如那临水而立的白玉兰花,素朴、淡雅、迷人。这种风格的形成确立了他在我国新间界的重要地位,开拓了文学化新闻的道路。
 

文章来源:关纪新:《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五十年经典文库·理论评论卷》,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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