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科网首页|客户端|官方微博|报刊投稿|邮箱 中国社会科学网
[陈金文]《一幅壮锦》故事的前故事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11-01-05  作者:陈金文

  内容摘要:壮族民间故事《一幅壮锦》的表层文化内涵是以壮锦为线索,在三兄弟言行的比较中肯定故事主人公的勇敢、坚毅、执着;反映壮族群众健康、积极的道德观与伦理观;表现壮族民众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和憧憬。我们若将《一幅壮锦》的故事与古代的成年仪式做对比,可以对该故事的深层意蕴有新的认识,古代成年仪式很可能是《一幅壮锦》故事的前故事,壮族群众可能正是在古代成年仪式的基础上,结合现实,演绎出了这则奇丽篇章。

  关键词:《一幅壮锦》;民间故事;成年仪式;前故事

  《一幅壮锦》是一则在壮族地区广泛流传的民间故事。故事讲一位勤劳、纯朴的农家妇女费了多年心血织出了一幅表现人间乐园的美丽壮锦,仙女们因喜欢它将其偷去。她的大儿子、二儿子先后出门去找,都因遇到困难半途逃走。只有小儿子勇敢无畏,历尽艰辛找到了仙女,要回了壮锦。当小儿子把要回的壮锦铺在妈妈面前,壮锦中的情境变成了现实,壮乡人民都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那位因为喜欢而盗走壮锦的仙女,也因把自己的像绣在壮锦上被带来了壮乡,小儿子与她结成了夫妻[1].

  该故事由著名民间文艺工作者萧甘牛搜集整理而成,最初发表于1955年《民间文学》的创刊号上,后萧甘牛又将其改编为电影剧本,该剧本曾获全国电影优秀剧本奖,据该剧本拍摄的影片获1965年卡罗兹·发利第十二届国际电影节荣誉奖。《一幅壮锦》无论是从形式,还是从内容讲,都是一篇少有的民间优秀之作,可以说,它既是壮族民间文学的瑰宝,也是中华民族民间文学的瑰宝,因而,有不少学者在介绍壮族民间文学的成就时都提及该故事。在《壮族文学史》一书中,《一幅壮锦》的故事得到了详细的介绍,著者称赞故事中“大胆的幻想”,肯定其是“感人的艺术”,以为“这种幻想既是人们愿望的寄托,又是对劳动和斗争的赞美和歌颂”[1].在《中国民族民间文学》一书中,著者介绍了《一幅壮锦》的情节梗概,指出其既“歌颂了壮族妇女的心灵手巧”,也赞美了“勇敢”、“坚强”的品质。〔2〕在《壮族文学概要》中,著者在陈述了《一幅壮锦》故事的情节梗概后,指出其:“用铺垫和衬托的手法,赞扬壮族妇女织锦的技艺”[3].《壮族文学发展史》中对《一幅壮锦》的故事做了更为详细的介绍,同时指出表现壮族人民群众的“愿望”,赞美、歌颂“劳动与斗争”是该故事的主题;“幻想性”、“浪漫主义色彩”是该故事的艺术特征[4].总之,《一幅壮锦》的故事以其积极的思想意义和优美的艺术形式而得到了不少学者的关注,已经有不少专著涉及该故事的研究。

  在前述研究著作中,《中国民族民间文学》、《壮族文学概要》、《壮族文学发展史》都是把《一幅壮锦》作为风物传说或习俗物产传说来介绍或研究的,《壮族文学史》中则笼统的将其称为“传说故事”.在本人接触到的收录《一幅壮锦》故事的民间文学作品集中有一些把它归入了幻想故事类,如《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广西卷》等。就本人来看,把它归为幻想故事显然要比把它划归为风物传说更为合理。原因有三,一是该故事发生的背景是模糊的,没有确定的时间和地点;二是故事中的人物角色其名字皆属于通称,故事中的妈妈叫“妲布”,孩子分别叫“勒墨”、“勒堆厄”、“勒若”,在壮语中“妲布”、“勒墨”、“勒堆厄”、“勒若”皆非具体的人名,“妲布”是女性长者的意思,而“勒墨”、“勒堆厄”、“勒若”则分别是老大、老二、老小的意思[2];三是故事中的人物、情节有定型化倾向,如三兄弟是正反人物的关系,故事从对比中刻划人物、表现主题,在情节发展中,类似的事情反复三次,这些手法都是民间故事中常用的,具有明显的程式化、定型化特点。总之,从上述三个方面看《一幅壮锦》具有作为幻想性故事的鲜明特征。

  《一幅壮锦》的故事,其表层文化内涵是非常明确的。它是以壮锦为线索,通过织壮锦��失壮锦��寻壮锦��找回壮锦的整个过程,在三兄弟言行的相互比较中肯定了故事主人公勇敢、坚毅、执着的性格,反映了壮族群众健康、积极的道德观与伦理观;此外,故事还表现了壮族民众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和憧憬。就一般人来讲,如能对《一幅壮锦》的故事有这样的理解也就可以了,事实上,在许多涉及《一幅壮锦》这则故事的著作中也都做了类似的解读,但是,本人认为,作为研究者我们不应该就此止步,那样,我们会忽略在这则故事中所蕴含的许多重要的文化信息。

  普罗普把幻想性故事称为“神奇故事”,以为 “仪式、神话、原始思维形式及某些社会制度都是前故事”,“通过它们来解释故事是可能的。”[5]普罗普是说,神奇故事中蕴含着许多人类社会早期的信息,保存了业已消失的社会生活的痕迹,对它们作历史探源或解释、理解及认识其所蕴含的深层文化内涵,需要借助于有关人类社会早期的知识,诸如远古时代的法规、社会制度、仪式、习俗、神话、原始思维的形式,等等。普罗普的研究虽然是以俄罗斯的故事作为材料,但他提出的方法却在各地的神奇民间故事研究中都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本人以为,我们要解读《一幅壮锦》这则故事的深层文化内涵正需要借助于这种被普氏称为历史比较的研究方法。

 

  尽管随着社会的进步、历史的发展,《一幅壮锦》的故事在流传过程中可能发生了诸多的变异;在搜集整理的过程中也许丢掉了许多古老的信息,但是,本人认为从该故事中还是能窥视到一些人类社会早期的活动。普罗普认为:“故事保留着相当多的仪式与习俗的痕迹:许多母题只有通过与仪式的对比才能得出其起源学的解释。”[5]《一幅壮锦》的故事正是如此,本人认为其中很可能保留了有关原始社会男性成丁礼仪式的记忆,故本文拟通过将《一幅壮锦》的故事情节与原始社会男性成丁礼仪式的比较探讨二者间的关系。

  在原始社会,男孩要成为社会公认的男子汉,仅仅完全成年或者达到青春期是不够的。他的身体或生理上的成熟只是一个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举行成年仪式或入社仪式才是最重要的。没有行过成年礼的人,不管他多大年龄,永远归入孩子之列,不允许结婚,也无权进入供奉神灵的祠堂和参加那些不让妇女和儿童参加的仪式。成年礼的过程是这样的:首先,新行成年礼的人被从原来生活的环境里隔离,交给一个与他们有某种亲属关系的成年男人,这个成年男人便是授礼仪式的主持人,他们必须服从授礼仪式主持人强迫他们做的一切事,并且毫无怨言地忍受一切痛苦,譬如,不让睡觉,不给东西吃,鞭笞,杖击,棍棒击头,拔光头发,敲掉牙齿,黥身,割礼,放血,毒虫咬,烟薰,用钩子刺进身体钩着吊起来,火烤,等等,也就是说,仪式主持人要对行成年礼者施以无所不包的各种酷刑。一般认为,之所以举行这些仪式,是要考验行成年礼者是否勇敢和有无耐性。列维-布留尔则认为这只是次要目的,他认为“主要目的”是“在新行成年礼的人与神秘的实在之间建立互渗,这些神秘的实在就是社会集体的本质、图腾、神话祖先或人的祖先;是通过这个互渗来给新行成年礼的人以‘新的灵魂’”[6].列维-布留尔是说,对于新行成年礼者的考验,是要在他们与其必须互渗的那些神秘存在物之间建立一种为他们所希望的与神灵合一所必需的联系。对此,普罗普则这样认为,在仪式中行成年礼者之所以遭受残酷折磨,是因为成年仪式的“思想基础”是“假定男孩在举行仪式时是死去然后重新复活成为新人”[5].普罗普以为这种考验仪式是将男孩象征性地杀死,再使他重新复生。列维-布留尔、普罗普两人对于行成年礼意义的认识虽然存在一些不同,但有一点他们的认识是一致的,在成年礼的考验过程中,行成年礼者要经过一场生死考验和灵魂迁移,艰难地跋涉于阴阳两界,青年人通过这个仪式,进入氏族社会,成为享有完全权力的成员并获得结婚的权力。

  如前所述,《一幅壮锦》的故事在流传的过程中肯定发生过诸多的变异,在被整理成书面文稿的过程中也可能经过了一些删削或润饰,但是它仍然传达出来自远古时代的足音--切切实实记叙或反映了远古时期的成年仪式。《一幅壮锦》故事的开端讲,妈妈不分昼夜,经过三年织成了一幅美丽的壮锦,正当全家为之欣喜的时候,壮锦却被一阵大风“卷出大门,卷上天空”,飞去东方,妈妈因此而病倒,三个儿子面临找回壮锦的责任,从这里开始,三兄弟依次离开家乡或母亲,走上了寻找壮锦的道路。前边我们讲到,行成年礼的人首先要被从原来生活的环境里隔离,《一幅壮锦》故事的开端正是通过编造事由,让儿子们整装上路,离开母亲、离开故乡。本人以为这无疑与远古时代成人仪式的起始阶段相契合。

  在《一幅壮锦》的故事中,三兄弟在路上都遇到了同一位“老奶奶”,这位“老奶奶”掌握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秘密,她告诉他们前程如何艰险,赠给临阵退缩的“老大”和老二“金子,帮助勇敢的主人公走上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征程,并迎接他的归来,本人以为这位”老奶奶“就是成年仪式的主持人。在俄罗斯神奇故事中往往出现一位老妖婆,她盘问主人公,主人公从她那儿得到马匹、礼物等;有时她又以另一种面目出现,虐待、迫害,甚至杀死主人公。普罗普认为故事中的这位老妖婆正是成年礼授礼仪式的主持人。本人以为,《一幅壮锦》故事中的”老奶奶“正与俄罗斯神奇故事中的老妖婆属于同一角色。普罗普指出,在实行外婚制的情况下,主持授礼仪式的不是年轻人所属的那个部落联盟的代表,而是另一个集团的,即该集团与之通婚的集团的,也就是被授礼的年轻人将从中娶妻的那个集团,因而,成年礼授礼仪式的主持人“总是与主人公的妻子或母亲沾亲带故,而与主人公或他父亲从来没有关系。”[5]《一幅壮锦》故事中的“老奶奶”对三兄弟来讲一方面是陌生人,他们并不认识;另一方面又对他们格外热情,自愿担当他们的导师,赠与临阵退缩的“老大”、“老二”金子,从这些方面看,“老奶奶”与三兄弟的关系,正契合普罗普所说的成年礼授礼仪式主持人与行成年礼者的关系,陌生是因为她“与主人公”“从来没有关系”,对他们的照顾或热情则是因为她“与主人公的(未婚��作者注)妻子或母亲沾亲带故”.至于在现实中男性成年礼的授礼人是男子,为什么在故事中变成了女性,普罗普也有解释,他认为:“女人、老太婆、母亲、女主人”,是最早的“神性的赐予者”,这种状况与后来“历史形成的男性权力发生了冲突。”摆脱这种冲突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仪式的主持者改头换面扮成女人。他是充当女人的男人”;另一种是,“仪式是由男人完成的,但在某个神秘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女性��同盟成员的母亲。”[5]本人以为普罗普的这一观点,正可以用来解释在《一幅壮锦》的故事中作为导师出现的为什么会是一位“老奶奶”,这位“老奶奶”正是“仪式的主持者”,他并非女性,自然也不真的是“老奶奶”,而是男子“改头换面扮成女人”,是“充当女人的男人”。

  故事中对主人公抵达另一个世界过程的描述,也不时的显示着这是一场成人仪式的考验。故事讲,主人公要去盗取壮锦的仙女所居的“太阳山”,要把自己的牙齿“敲落两颗”,放进“大石马的嘴巴里”,“大石马有了牙齿”,吃了“身边的杨梅果”,才可以驮主人公去“太阳山”。敲掉牙齿正是古代先民成年礼形式之一种。学者们认为:在中国,拔牙习俗的源流从时代上可以上溯到6000余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分布地区很广,从山东、苏北一直到珠江三角洲的广东佛山河岩和增城金兰寺,河南淅川的下五岗,湖北房县七里河等;凿齿风俗还流行于东亚、东南亚、南北美洲、大洋洲、非洲东部和东南部等地的许多居民中[7].从一些古代文献看,在越、僚、乌浒等古族中这一习俗更是长期流行。《博物志》云:“荆州极西南界,至蜀郡诸山夷,名曰獠子,妇人妊娠,七月而产,临水生儿……既长,皆拔去上齿牙各一,以为身饰。”[8]讲夷、獠男子成年之后有拔掉牙齿的习俗;《太平寰宇记》卷166中载:“有俚人,皆为乌浒之夷……女既嫁,便缺去前一齿”[9],这里讲俚人女子在出嫁时要凿去一齿。以上文献中都讲到古代壮族先民有在成年时或在婚嫁前凿掉牙齿的习俗,本人以为这可能是壮族先民成年仪式必须的一道程序,也可能是更早以前壮族先民成丁礼仪式留下的遗俗。本人以为,在《一幅壮锦》的故事中,主人公拔掉牙齿正是反映壮族先民中曾经有过的成年仪式考验。

 

  《一幅壮锦》的故事中的主人公以石马为坐骑的母题也值得我们注意。普罗普讲,在俄罗斯神奇民间故事中,“养马--是喂养神奇动物的一个个案。……喂马的例子显示出问题不只是供给动物吃食,喂养赋予马神奇力量。在喂食过‘12滴露水’或‘春麦粒’之后,它从一只‘癞皮的小马驹’变成了主人公所需要的能喷火的骏马,马具有了神力。”[5]《一幅壮锦》的故事中,主人公给石马安装上自己的牙齿,它在吃下“十颗杨梅果”后,便“活了”,“仰起头长嘶一声”,“飞一样地向东方跑去。”比较来看,《一幅壮锦》的故事中主人公以石马为坐骑与普罗普讲的俄罗斯神奇民间故事中主人公“养马--喂养神奇动物”两个情节单元可以看做是同一功能的母题。普罗普认为,神奇故事中主人公以马为坐骑也说明它反映的历史与成年礼有关。无论是列维-布留尔,还是普罗普,都把成年礼仪式看做是行成年礼者的一次冥间旅行。列维-布留尔说:“妇女和儿童(他们在最严厉的惩罚的威胁下被禁止参加这些仪式)相信,行成年礼的人实际上正在死去。老人们也向这些行成年礼的人暗示这个信念,可能,他们自己也在一定程度上抱有这个信念。”“成年礼的考验所摹仿的死的第一阶段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地点的改变、灵魂的迁移,这灵魂刹那间离开身体”[6].普罗普则说:“被授礼者要做得好像被杀了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要向他们的亲人出示已死的证物……告诉她们年轻人做了牺牲,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5]基于这样一种对成年礼仪式的理解,普罗普认为神奇故事中的主人公向远方去意味着奔向“灵魂之国”,他的坐骑也必不是人间之物,而应该是人们通过人类死后常常用马殉葬;“墓上的浮雕,那死者骑在马上、或牵着马”或“在古希腊,甚至在原来的基督教徒的墓石上都刻有马”,因而把马想像作“进入灵魂世界的死者的象征”[5].本人以为普罗普的推测是很有道理的,如果我们联想到中国古代大型陵墓的石雕中常常有石刻的骏马雕像,我们就更能够接受普罗普氏的这种揣度,当然,也就会很容易地理解《一幅壮锦》的故事中主人公的坐骑为什么会是一匹石马。

  虽然有了可以“飞一样”奔跑的坐骑,但《一幅壮锦》故事中的主人公的旅行仍然充满痛苦与艰险,“老奶奶”告诉年轻人:“在路途中要经过熊熊的发火山,石马往火里钻过,你得咬紧牙根忍住,不能喊痛,只要喊一声,你就被烧成火炭。越过了发火山,就到汪洋大海。海里风浪很大,夹着冰块向你身体冲过来,你得咬紧牙根忍住,不能打冷战。要是打一个冷战,浪头就把你埋下海底。”当主人公踏上通向神秘之国的旅途,“老奶奶”描绘的痛苦与煎熬便随之转化为现实:“红红的火焰向人马扑过来,火烫着皮肤吱吱响”,“越过发火山,跳进汪洋大海里。海浪夹着大冰块冲击过来“,而故事主人公只能”伏在马背上,咬紧牙根忍受着”。我以为,对于故事中主人公的这一番经历,我们无须作更多的说明,大家就会很容易地想到以上内容是对远古时代行成年礼者在经受考验时的体验或感受的描述。

  故事主人公终于抵达了他要去的目的地��太阳山”.在俄罗斯神奇故事中主人公通常前往的是“太阳之国”,《一幅壮锦》中故事主人公旅行的目的地与俄罗斯神奇故事有着惊人的一致性,针对这一母题,普罗普作这样的理解:“最古老的金字塔‘几乎围绕着大神瑞的宗教领域以及死者在空中的太阳上逗留的领域,后来的金字塔则越来越靠近冥王俄西里斯’”[5].普罗普把神奇故事中的太阳之都与冥界联系在了一起,按照他的理解,抵达”太阳山“或”太阳之国“,正是经历成年礼考验过程中进入灵魂世界的象征。就本人的理解,至此,既意味着成年礼仪式的高潮,也意味着成年礼仪式的结束。随之,主人公的感觉发生了逆转,”太阳暖暖和和地“照在他的身上,他感觉到”好舒服啊“﹗本人以为,这正是成年礼仪式结束的象征。

  故事主人公在抵达了他要去的目的地��”太阳山“之后,看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房子“,”里面飘出女子的歌声和欢笑声“.俄罗斯神奇故事中也同样有这种大房子出现,普罗普以为它是”男性公房“的隐喻,他说:”故事中保存了极其鲜明的男性公房制度的痕迹。在走出家门的男主人公面前,时常会突然出现一座盖在林中空地上或林子里的特别的建筑,通常干脆被称为‘房子’“[5].普罗普在这里仅谈及”男公房“,其实,女青年也有她们的”女公房“.这种”公房“,一般尽量按血缘关系同室而居,每所公房少则二三人,多则一二十人,每天劳动结束后,女青年在自己公房里燃起火塘的火,坐在火塘边聊天,等待男青年的光临。本人以为,就《一幅壮锦》的故事来看,故事主人公所看到的”金碧辉煌的大房子“,可能不是隐喻的男性公房,而是指向女性公房,因为就故事中的交代来看,这里住的是”一大群美丽的仙女“.但是,就功能而言,无论是男性公房,还是女性公房并无差别,都是表明故事主人公已经经过成年仪式的考验,取得了谈情说爱的资格。

  故事的最后讲,故事主人公”和这个美丽的姑娘结了婚“,这是非常容易理解的,因为伴随着成年礼的通过,行成年礼者也就具有了谈情说爱与成家结婚的资格。至于故事结尾讲,”老大“、”老二“因为畏惧艰险,接受了”老奶奶“给的金子去城里享受,最后沦为了乞丐,笔者以为这正是象征性的说明了不能通过成年仪式考验的后果。列维��布留尔称:古代社会中,不行成年人的人”永远不算‘成人",……没有’成人‘,所以,他只不过是个孩子。“[6]故事中”老大“、”老二“两兄弟的堕落正意味着他们未能通过成年仪式考验所必须面临的后果��被视为不成才的堕落者。

  综上所述,我们采用普罗普所倡导的历史比较的方法,将壮族民间故事《一幅壮锦》与古代社会的成年礼仪式做了对比,通过比较,我们认为古代社会的成年礼仪式是《一幅壮锦》故事的”前故事“[5],壮族群众正是在古代社会成年礼仪式的基础上,结合现实生活,演绎出了《一幅壮锦》这则奇丽秀美的篇章,赞扬勇敢坚毅,歌颂美好理想。本研究的另一个意义就是通过一个个案证明了普罗普所倡导的历史比较方法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也可以用来研究我国的幻想性故事,但是,需要说明的是这种研究方法可能仅适合于对我国一部分幻想性故事的解读。本人向来认为,无论是就人文科学而言,还是就社会科学来讲,从来都不存在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

 

  注释:

  [1]本论文所采用《一幅壮锦》故事的书面文本见《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广西卷》,该著系蓝鸿恩主编,由中国ISBN中心2001年出版;该故事系由著名民间文艺工作者萧甘牛于1952采录、翻译,讲述人是广西来宾县城厢镇格兰村农民黄永和,性别男,壮族,时年50岁,不识字。

  [2]本人曾就该语言学方面的问题请教了区内著名壮族语言学专家,广西民族大学壮侗语族民族语言研究所研究员蒙元耀博士。

  [参考文献]

  [1]欧阳若修。壮族文学史[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316.

  [2]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文艺研究所。《中国少数民族民间文学》[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7,789.

  [3]梁庭望。《壮族文学概要》[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1,316.

  [4]周作秋等。《壮族文学发展史》[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7,351.

  [5](俄)弗拉基米尔·雅可夫列维奇·普罗普(贾放译)。《神奇故事的历史根源》[M].北京:中华书局,2006,24、10、54、125、128、215、105、217、383、133、24.

  [6](法)列维-布留尔(丁由译)。《原始思维》[M].商务印书馆,1997,344、345、340.

  [7]丘振声。《壮族古俗初探》[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4,35.

  [8](晋)张华。《博物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5,12.

  [9](宋)乐史。《太平寰宇记》[M].杭州:金陵书局刻本,清光绪8年(1882)。

  (该文发表于《民族文学研究》2010年第4期)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凡因学术公益活动转载本网文章,请自觉注明
“转引自中国民族文学网http://iel.cass.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