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永仙]乡村振兴背景下的贝叶文化传承——基于西双版纳傣族文化传承考察的思考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23-04-11 作者:屈永仙
摘要:乡村振兴战略是民族地区发展的历史机遇,如何做好民族传统文化的保护、传承和发展是各民族面临的重大挑战。本文基于若干案例,探讨西双版纳傣族地区的贝叶文化传承情况。勐遮镇曼拉是通过大胆改革和创新取得了瞩目的成果,是傣族地区乡村文化振兴的成功典范;勐罕镇橄榄坝傣族园,以“生态文化博物馆”的模式对物质文化与非物质文化方面都有较好的保护和传承;西双版纳中小学推行的“传统文化进校园”,在特定的空间里精准定位青少年人群,致力于实现民族文化的代际传承。多元模式都发挥着不同的作用,都是傣族人为保护、传承与创新优秀的贝叶文化而不断摸索的努力。
关键词:乡村振兴;美丽乡村;文化传承;贝叶文化;傣族
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到“美丽乡村”建设,再到如今的“乡村振兴”战略,可以看出我国关于“三农”问题的战略是持续推进的。“十四五”(2021—2025年)时期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优先 发 展 农 村,全 面 推 进乡村振兴。2021年“一号文件”对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作出了重大部署。其中,强调“乡村文化振兴是乡村振兴战略的灵魂,是推进乡村全面振兴的内生动力。”[1]民族文化资源涵盖物质形态的村寨村落、民族建筑、服饰饮食,也含有非物质形式的音乐歌舞、节庆活动等。在乡村社会多元化发展的时代,各民族文化传承面临新的挑战,探索新的传承和发展路径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因为傣族的历史文化大多被记录并保存在贝叶经中,贝叶文化就成了人们对“傣族传统文化的 象征性称谓”。[2]从表现形式来看,贝叶文化有建筑、典籍、雕塑、绘画等物质文化,也有诗歌演唱、戏剧表演、祭祀仪式、节日活动等非物质文化。一直以来各地傣族都在努力顺应时代的发展,致力于更好地传承和发展贝叶文化。本文介绍了曼拉寨在“美丽乡村”建设中所取得的改革成果和成果延续的优秀传统文化,橄榄坝傣族园中设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馆和佛寺内的物质文化传承,以及勐海县中小学的“传统文化进校园”的情况。通过这几个案例可以认识大概认识到西双版纳傣族贝叶文化传承中面临的一些新问题,在乡村发展大背景下所进行的改革以及所取得的成绩。
一、曼拉新农村建设与传统文化蜕变
曼拉距离勐遮镇14.5公里,距勐海县11公里,隶属于勐海县勐遮镇曼恩村委会。据说曼拉早前环境脏乱差,垃圾乱飞,小溪里污水横流;有的村民还染上毒品,村风民俗恶劣。改变这一切的是以岩温龙为代表的一批 70后、80后的党员干部,在党和政府的相关政策下,他们带领乡亲们做出了一系列革新。从 2007年启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2016年开始启动“美丽乡村”建设,如今已经取得了显著的成绩。这些年来,曼拉先后获得“县级文明村”“县级法治、自治示范村”“州级规范化建设示范党支部”,以及 2020年度“州级文明村”等荣誉称号,成了当地新农村建设的成功典范。如今,村民们都说“曼拉是个门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寨子”,是附近村寨学习的榜样。
(一)村社的整体规划与多元化产业发展
从勐遮出来前往勐海的主干道向左有个岔路,在田间小路上行驶五分钟后就见到一个小山包,曼拉依山而建,山顶上是曼拉佛寺,环绕山脚的是鳞次栉比的新傣式楼房。曼拉共90户,人口518人,有耕地面积 2200亩,主要经营水稻、茶叶、甘蔗等传统种植业,辅以香蕉、茶叶和橡胶等经济产业。和大部分傣寨一样,曼拉建设得像个大花园,村寨四周、巷道两旁和居民门口处处都种着赏心悦目的花草。各家门口都挂着户牌,上面标着号码,住房登记几乎都是 A级。有的人家开了农家乐顺带出售自种农产品,有的沿街经营着小卖部。整个村寨是半开放式的空间,来访者可以穿堂入户访谈。居民楼造型上大体保持了传统的傣式建筑风格,但是大多撤掉了干栏式建筑的“千脚”部分。房屋内部依然延续传统的格局,但布置以现代化的家居设施。总的来说,整个曼拉寨是高度均质的小康村寨。曼拉党支部总结了新农村建设以来他们所取得的五方面的重要成绩,即五个“没有了”[①]:第一个是“没有了围墙”,消除了物理隔阂增进邻里友谊。过去为了防盗,家家户户都筑起红泥土墙或用简陋的铁皮包围院墙,白天也房门紧闭,往日那种邻居间“粗茶一包拉家常,火塘一亮老少乐”的现象没有了,邻里之间出现许多矛盾和纠纷。2016年党支部在听取广大民众的意见后决定彻底
整改,用了三天不到的时间将全村共计2980米的围墙拆除殆尽,之后代之以花圃绿植。同时在村寨周边建立起公共厕所和文化活动中心等公共设施,整个寨子焕然一新。不仅如此,邻里之间的关系也被拉近了,白天青壮年出门劳作,邻居都会互相帮着看护;第二个是“没有了脏乱”,村民建立起 良好的公共卫生观念。过去曼拉巷道和其他公共场合通常是垃圾乱堆,烈日下尘土飞扬,苍蝇蚊虫肆虐。如今除了定期打扫清洁,村支书还和村民商议订立了村规,帮助村民竖立起“以干净整洁为荣”的公德心。定期的卫生大扫除是治标,养成良 好的卫生习惯和有一份爱护公共环境的公德心才是治本;第三个是“没有了矛盾”,建立健康文明的社会新风尚。过去的曼拉村不善团结,家庭邻里常有矛盾纠纷。为了构建包容、睦邻、和谐的人际关系,必须革除陈规陋习、移风易俗,订立村规并严格执行,逐渐形成婚事新办、丧事俭办、厚养薄葬、勤俭节约、文明理事的新风尚;第四个是“没有了软弱”,党支部成为民众的主心骨。过去的曼拉村党支部组织能力较弱,说话没人听,规章制度落实不严实。为了把群众的“主心骨”找回来,在上级党组织指导帮助下,通过开展党支部规范化建设,管好基本队伍,发挥党员作用,提升支部功能等一系列举措,曼拉党支部逐步成为了执行有力、敢抓敢管、发挥作用的坚强党组织。最有效的方法是党员作为先锋模范,每名党员下挂若干农户,在村民中营造出“学党员、听党话、共发展、促和谐”的氛围。可以说,党支部在曼拉乡村建设过程中发挥了战斗堡垒的作用;第五个是“没有了落后”,通过发展多元化产业实现经济腾飞。过去的曼拉存在产业单一、生产质量低、机械化程度低、布局碎片化、利用低效化等问题。为了实现经济
的发展,曼拉按照“农业产业现代化,创业致富多元化”的发展思路,大力推进土地综合整治,惠及所有村民,集体经济每年收入超过六万元。此外,充分应用相关科研机构的丰富资源来提升种植水平,从而推动农业生产的机械化。曼拉形成了以传统产业为主,建筑业、烧烤业、加工业、运输业为辅的多元化产业格局。全面优化传统产业做强新兴产业,从而拓宽村民的经济收入渠道,如今曼拉人都过上富足的好日子。
乡村经济发展是乡村文化振兴的基础,“只有乡村产业不断发展与繁荣,才能给乡村文化振兴带来足够的资金支持和发展空间,而乡村产业振兴,必然要求乡民思想观念的与时俱进和文化综合素养的提升。因此,乡村文化振兴与乡村产业振兴一定要实现融合发展。”[1]曼拉寨子外围是一片农田,有若干科研机构在这里设立实验场,其中“云南大学试验站”的牌子赫然立在田边。除了曼拉外,整个曼恩村民小组都是云南省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试点村,附近的傣族村寨大多旧貌换新颜,进入了小康社会。毫无疑问,居住在勐遮大坝子的傣族村寨有着先天有利的自然条件,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够与时俱进的思想改变。勐遮是西双版纳最大的平坝,又是景洪和普洱东西交通的必经之道,是西双版纳的经济重镇。这里共同 居住着汉、傣、布朗、哈尼、苗、回等多种民族,多元的民族构成使得居住在这里的傣族人养成包容和善的性格,大多傣族人有着与时俱进的心态。
(二)订立村规民约传承优秀传统文化
2018年9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对乡村文化振兴进行了全面部署,提出“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以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核心,以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为载体,培育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推动乡村文化振兴,建立邻里守望、诚信重礼、勤俭节约的文明乡村”。[3]曼拉党支部的宣传栏中有十五条“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十条“村训”,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矗立在佛寺大门口的一本石书,上面刻写着“曼拉十条”村规。该村规是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传承和发展优秀传统文化的具体表现。
曼拉党支部和村民委员会分别于2016年3月、2019年12月、2020年7月三次修订村规民约,最终形成务实的“曼拉十条”,并经村民大会表决通过生效。“曼拉十条”内容涵盖公德民俗、生态保护、土地管理、文明建设、婚姻家庭等方面。简要来说这十条村规内容,一是要尊老爱幼,自觉履行赡养老人义务。丧事从简,生态安葬;二是提升村民的科学文化素质,各家各户要支持子女上学;三是从集体经济收入中拿出部分收入补助小组支部成员以此鼓他们做好村民事务管理工;四是严禁村民吸毒贩毒,严禁买卖黑彩和参与赌博;五是禁止村民偷越国(边)境,组织、运送他人偷越国(边)境活动以及走私运输贩卖货物谋取私利;六是因夫妻或邻里间发生纠纷、打架斗殴而影响村民生活生产秩序并造成经济损失的,将要承担民事或刑事责任;七是村民要积极参与社会共治,诚信生产经营,保护生态家园,严禁滥砍滥伐;八是保持环境卫生干净整洁,创建“美丽曼拉”。村寨建设统一规划,凡搬迁、拆迁或拆旧翻新须经小组批准;九是村民及与本村有姻亲的外村民都必须遵纪守法,遵循公序良俗;十是村民要勤恳劳动,展示良好的精神风貌,禁止浓妆艳抹,袒胸露背等恶俗,男性不得带耳环、纹身等。“曼拉十条”引领着曼拉人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整体呈现出一片健康祥和的社会现象。
民族村寨是民族文化传承的综合系统,“保护好传统村寨、村落原有建筑风貌、村落格局和民风民俗,重塑新时期民族文化传承的空间和形式,留住民族文化传承的根基和载体。”[4]曼拉在展开“美丽乡村”建设的过程中妥善把握保护与开发的度,一直坚持在保护中开发,在开发中传承和发展民族文化的原则。以傣族干栏式建筑为例,如果说木(竹)制千脚楼是第一代傣族民居,第二代是砖木混合千脚楼,第三代是钢筋混泥土千脚楼。曼拉在延续干栏式建筑传统的基础上,撤销了“千脚”部分,扩展了居住空间,也更适合现代化设施入户。此外,室内布局、色彩选择等大都延续着传统风格,反映了傣族民众最核心的审美取向依然延续未断。
佛寺是传承贝叶文化的核心空间,也是每个傣族寨子的精神家园。曼拉新佛寺是用钢筋水泥材料建成的,但依然保持着典型的“千脚式”干栏建筑风格。佛寺整体以金黄色为主调,以红、蓝色点缀色。人字形的屋顶上立着玲珑小金塔,飞檐上有翘首展翅的鸟雀式浮雕;两条浓墨重彩的三头那迦(蛇)从二楼延展下来,中间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柱子、门廊和栏杆无不有精美浮雕。佛寺分为上下两层楼,上层是宽敞的佛堂,四面墙嵌有玻璃窗,屋内装有风扇、话筒、电脑等电器,这些设施设备可以帮助村民更好地举行礼佛诵经等活动。楼下是开放的空间,平时可以放置村中公共器械或者停车,遇到举办节庆活动,村民们就在这里聚餐。
曼拉佛寺只是西双版纳傣族地区成几千座佛寺中的一座,随着傣族民众的经济收入增加,各村寨都将老佛寺翻修一新或在原址上重建,富丽堂皇的佛寺是各村寨乡民的财富体现和心理满足。让人欣慰的是,无论是从整体结构、室内布局,还是装饰物、色彩选择等方面,傣族人都很好地延续了传统文化。在新的材料和先进的建筑技术下,傣族传统建筑获得了升华和蜕变,更好地适应村民精神生活的要求。
总体来说,曼拉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和“美丽乡村”建设的过程中取得了较好的成果,也较好地保护、传承和发展优秀的传统文化,其经验值得借鉴。首先,要充分发挥基层党组织的主导作用,形成一个可以决策、管理和监督的机制,以便保障村民集体和个人的各种权利。其次,要把握传统文化与现代科技的结合,使民族文化在乡村振兴建设中再次焕发生命力。最后,摒弃传统文化中的糟粕,挖掘并发展精华部分,从而构建积极健康的社会价值观,培养厚德仁爱、善良勤劳的村民。
二、橄榄坝傣族园对贝叶文化的传承
村寨是民族传统文化得以持久传承的语境。 许多民族地区都建立了生态文化保护社区,例如,西江的千户苗寨、车江的三宝侗寨等,而橄榄坝傣族园就是保存傣族贝叶文化的生态村落群。橄榄坝傣语称“勐罕”,意思是卷布(席)的平地,共含五个自然村寨,即曼春满、曼降、曼咋、曼听、曼嘎,有近 400户人家,1982年被定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傣族园不仅完整地保留着原汁原味的佛寺、佛塔、干栏式民居等物质文化,也延续着各种传统习俗、人生礼仪、诗歌演唱、节日活动等非物质文化。傣族园中设立了多个传统技艺传习馆(所), 有贝叶经制作、棉麻纺织、银饰打制、甘蔗榨糖、手工制陶、章哈演唱、山 歌 对 唱、泼 水 节 仪 式 等。2010年 6月,云南省文化厅将傣族园认定为“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基地”。 傣族园虽然是景洪市城投公司控股经营的国家级 4A级风景区,属文化旅游企业,但一直以来都尊重傣族的传统习俗,并以贝叶文化作为吸引游客的亮点。在建园之初傣族园就确定了“保护就是发展”的方针,可见对傣族传统文化传承的重视。[5]傣族园自1999年开始运营至今,一直很好地保持着傣族的原始建筑,保护着傣族的习俗文化,将傣族园打造成一座贝叶文化的“博物馆”。
(一)傣族园中的非遗文化项目传习馆
傣族园中的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都是当地村民现实生产生活中的组成部分,传统即生活。傣族民众定期到佛寺礼佛诵经,关门节、开门节、泼水节等重要时节人们都按传统举行活动,民间歌手章哈为民众演唱史诗,僧人(或还俗僧人)每年定期采摘贝叶制作贝叶经,更多的人仍延续着传统的稻作生产生活。村寨是传统文化得以持久传承的有机系统,对村寨或社区的保护就是对传统文化传承语境的保护。“非遗项目如失去了能够进行自我表达的原有空间,脱离了真正需要他们的广大民众,则有可能沦为特定空间的陈列品,特色与活力丧失,久而久之,生命力也会完结。”[6]
2013年西双版纳政府将曼降设为“民族传统建筑保护村寨”,这里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区”。傣族目前有七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包括贝叶经制作、象脚鼓制作、傣锦纺织、泼水节活动、章哈演唱、慢轮制陶和史诗《召树屯与楠木诺娜》。有的项目在曼降设有传习馆,有的则在傣族园里定期举行展示活动。其中,岩卡发是“贝叶经制作技艺保护传习馆”的执行人,他于2009年被授予“西双版纳州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州级代表性传承人”,又于2019年被评为“贝叶经制作技艺省级代表性传承人”。2019年西双版纳州图书馆将该传习馆设为“西双版纳州古籍保护中心的曼降佛寺分中心”。可以看到传习馆里放着几个置物架,上面展示着旧本的贝叶经、构纸经和绵纸经,也有一些半成品贝叶经,有刚晾干成卷或已压平入匣的贝叶材料,还有制作贝叶经的各种工具。传习馆的一侧墙上贴着“傣族贝叶经制作技艺简介”,大概有几道工序:砍裁贝叶、捆扎蒸煮、清洗晾干、压平入匣,弹线扎套、刻写经文、涂油抛光、晾干保存。可见贝叶经制作是一个相对漫长的工作,而且刻写经文的工作通常是具有佛学知识的人才能完成。众所周知,傣族贝叶经内容十分丰富,除了佛经外,还有文学、历史、语言、医药、天文、礼仪、占卜等等。西双版纳的每个傣族寨子几乎都有自己的佛寺,每个佛寺内又都存储着动辄几十上百部的贝叶经。据相关资料,曼降村的艾诺书库收藏有10000多册,神话传说有《因帕雅创世纪》《布桑改与雅桑改的故事》等 100多部,叙事诗有《保们贺》《马爹米转世》等,民间故事有《岩苏、岩西、岩批节三兄弟的故事》等。[7]
傣族园一直坚持对贝叶文化的保护,并鼓励越来越多的村民积极参与到保护和发展的相关活动中。傣族园每年会举办一些物质文华、非物质文化传承的培训和比赛。例如,2009年5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培训及比赛活动是针对园内的七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习所执行人和其他人员进行的。此外,勐罕镇的文化站也在曼降设址,诸多章哈演唱、演唱传习活动也常在这里举行。这些活动通常会给参与者颁发特定的证书和奖章,这可以增加参与者的成就感。这些展示、培训和竞技等一系列的活动都不同程度地激发了村民参与到贝叶文化的传承行动中。
(二)佛寺是贝叶文化的传承载体
傣族园里保留着古老的佛寺和佛塔都是建筑瑰宝,其中赫赫有名的是曼春满佛寺。曼春满意思是“宫廷花园寨”,据说这是佛教传入西双版纳后修建的第一座佛寺,在整个东南亚一直享有盛名,每年都有斯里兰卡、泰国、缅甸、老挝等各地南传佛教僧侣前来朝拜。蓝天白云下,挺立在人字形屋顶上的梵铃随风摇曳,佛寺柱子和墙壁上的金水印画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鱼鳞式的瓦片颜色有些斑驳,染上了的岁月的风霜。
佛寺是傣族传统社会的艺术馆、博物馆和图书馆,也是世代傣族人共同建造起来的精神家园。曼春满佛寺的墙壁上绘有精彩的壁画,内容有释迦牟尼佛巡游记或某部贝叶经中的阿銮故事。有的墙壁上刻有浮雕,形态有菩提树、天女、莲花等。佛寺庭院中分散矗立着一些雕塑,有金鸡、白象、那迦(多头蛇)等。这些绘画、浮雕、塑像都是贝叶文化的标识,也是傣族人的信仰和图腾。佛寺院门口高高立着的长条布佛幡,佛堂内也挂着布幡和宝幢,佛龛前供有竹子和彩纸扎成的有纸钱树、纸莲花、如意树等手工作品。村民将各种赕品等所有神圣之物供奉到佛寺中,日积月累这里就成了一座贝叶文化的“博物馆”。曼春满佛寺里藏有贝叶经书500多册,[7]俨然是民众共享知识的“图书馆”。每到入夏安居时人们聚集在佛堂中,为已故的祖先神灵滴水祝福,也为健在的亲友诵经祈福。年轻人在这里聆听老人们的教诲,感受传统文化的熏陶;中年人在这里找到伙伴,互相倾述生活的酸甜苦辣;老年人在这里静心诵经礼佛可以缓解对死亡的未知恐惧。佛寺是人们的精神家园,人们在这里或学习或修身养性,找到各自的精神依托。
过去佛寺曾是傣族社会的“教育中心”。因傣族大部分民众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根据传统习俗,七八岁的男孩要入寺修习,既学习傣文又学习佛教知识。贝叶经是课本,僧人是老师,从而形成特有的佛寺教育传统。因这种佛寺教育只针对男性,久而久之导致傣族社会男女受教育人群严重失衡。在这样的传统社会中绝大部分女性是文盲,她们大多是通过听僧人讲经或者听章哈口头演唱歌曲来获得文化知识。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义务教育在傣族地区普及开来,逐渐取代了传统的佛寺教育,佛寺对男性青少年的基础教育职能基本消失。不过,我国政府秉持着尊重各民族的宗教信仰,为南传佛教成立了相应的佛学院。其中,云南佛学院西双版纳分院自1995年 5月成立以来,共培养佛学中专毕业生1398名,其中被选送继续在国内深造的有400多人,到海外留学深造的有140人。迄今有20多名毕业生到各村寨寺庙里担任住持。[②]曼春满佛寺也曾是个佛学院,1998年举办佛学培训班,50位学员毕业后到各地佛寺当了住持。尽管佛寺已经丧失了基础教育的职能,在西双版纳傣族村寨中至今依然有一些“和 尚生”。[③]我们不应该将他们视作纯粹的“出家为僧”,或应视之为一种“洗礼”习俗——男孩入寺修习短则一月长则一年即可获得佛名,脱袈裟之日就意味着他从野蛮无知的“生人”转变成了一个懂得知识的“文明人”。当然,随着傣族社会的发展和民众的教育观念转变,“和尚生”人数已呈急剧下降的状态。根据调查所得,2014年勐海三中有“和尚僧”300多名,2021年是 68人。[④]在这样的趋势中,不乏民间精英担忧贝叶文化传承面临危机———能够诵读、抄写、理解、制作贝叶经的人越来越少了。
橄榄坝傣族园对贝叶文化的传承空间即本土语境加以保护可以说是成功的,其中也有一些值得思考的地方。首先,“鱼儿要在水中看”,设立民族文化生态村是对传统文化保护和传承的有效方式。特别是将非遗文化项目传习馆置于村寨中,可以让人们更好地了解其与傣族整体社会的关系。“民族文化的生成、发展、传承和创新是一个系统,是一个人地关系中长期形成的物质文化、制度文化和观念文化的集结过程,集中体现在民族地区的生产生活中。”[4]其次,需要利用多媒体科技和网络技术等新型手段来传承和发展传统文化。最近的例子是 2019年上映的电视剧《让我听懂你的语言》,该剧取材于曾到西双版纳支援的上海知青往事,几十年后其儿女回到西双版纳,爱上傣家人再爱上傣族文化,了解傣族不嗔不怨、和善从容的民族性格,以及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哲学。诸如此类的影视作品对傣族传统文化的宣传具有积极的作用。第三,需要引导和培养一批懂得市场的产业带头人,成为傣乡文化振兴的推动者,探寻让传统文化与市场接轨的新思路。众所周知,傣族音乐舞蹈资源非常丰富,章哈演唱的
歌曲篇目众多,情歌对唱内容精彩,傣族乐器有二胡、三弦、象脚鼓等,傣族舞蹈有嘎光舞、象脚鼓舞、孔雀舞、长甲舞、刀舞等。可以建立相关的公众号,如文化和旅游部、教育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推出来的公众号“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 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人们可以利用网络报名参与感兴趣的项目。如此建立起“向传承人点单,进行预约培训”的渠道。[6]将这些传统技艺与市场接轨,既可充分发挥传承人、艺人的主导性, 也可以精准定位对民族文化传承的受众。最后,基层人才是关键,需要培育具备一定文化技能和 知识水平的地方文化能人,使他们成为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和推广的有力执行者。一个成功的例子是勐海县傣学研究会成员岩三扁,他既是傣族章哈州级传承人,又是一个民间知识分子,对本民族的传统了如指掌。勐海县傣学研究会于2013年成立,并在次年创办了刊物《勐海傣学》。岩三扁身兼数职,负责《勐海傣学》中的母语创作、汉文翻译、编排校对等工作。像岩三扁这样的民间艺人兼文化能人,对贝叶文化的保护和传承起着实实在在的推动作用。总之,“人才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智力保障,更是乡村文化振兴的关键因素,乡 村人才是实现乡村文化振兴的中坚力量。”[1]
三、传统文化进校园
傣族传统文化传承所面临的困境,追根究底傣语和傣文是关键,而前者更是根本。以章哈为例,历史上傣族民众主要通过章哈的演唱来了解神话、故事、传说和历史,章哈走村串寨游唱四方实是传播知识。如今,即使会说母语的傣族人也大多听不懂章哈的演唱,随着老一辈人的去世,章哈的受众群体逐渐消亡,章哈传承随之面临危机。受众的缺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母语创作的没落。大部分章哈都要学傣文,虽然历史上也不乏文盲歌手,但通过死记硬背往往比不过能够从文 本中自主学习的章哈。傣族历史上杰出的章哈大多是还俗僧人,他们掌握傣文,又深谙佛经文学,这是母语创作的基础。爱情悲剧长诗《葫芦信》就是这样的典型案例,创作能力高的康朗(还俗的僧人)基于民间的一则传说写出了几百上千行长诗,之后由章哈口头传唱开来。如今,一些康朗仍能够创作中短篇诗歌以供章哈传唱,章哈围绕着诗篇内容加入传统的内容和临场即兴创作的部分。如今,尽管傣族地区男童入寺修习的传统还在,但在新社会成长起来的傣族家长们普遍认为这会影响学生学习成绩以及未来就业,因此深入学习傣文的人在减少,母语创作的人才自热而然就更少了。
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建设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体系,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大任务,优秀传统文化进校园,就是让中华民族几千年积淀下来的优秀思想、文字、语言、艺术、节日、民俗等走进学校这个场地,从而实现教育学生的目的。傣族作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一员,其创造的贝叶文化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西双版纳相关职能部门把“传统文化进校园”作为教育改革的重要内容,勐海第三中学就是开展该项目的学校之一。勐海三中位于勐遮镇,学校操场一侧有一个“民族文化传承室”,三面墙上画着稻作生产生活的壁画,靠墙陈列着傣族陶罐、竹编、纺织机、贝叶经、象脚鼓等实物。玉应叫、玉罕儿和岩迈三位老师负责给学生开设一些民族语和传统文化兴趣班课。玉应罕擅长傣文书法,玉罕儿主要负责教学傣文和一些文化知识讲解,岩迈负责教学象脚鼓。岩迈同时也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康朗,因此他兼管“和尚生”在校的言行规矩。有时候他们会请附近德高望重的传承人来这里给学生们宣讲。然而,因三位老师的教学时间紧张以及中学生的学习任务繁重,民族传统文化的学习活动只能在课后间隙间举行。将优秀的传统文化引入校园具有积极的意义,不仅可使学生的综合素质得到提高,还可以增强学生的民族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将民族文化课堂与中小学教育无缝对接,让孩子们从小接触、熟知民族传统文化,培育民族文化传承者,提高他们的民族文化的归属感、认同感,增强他们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有效推动民族文化的传承。”[4]例如,学生们在学校里感受到傣文书法的魅力,村民们也常请老师或者康朗写傣文书法。如今勐遮的傣族村寨中,在佛堂、文化活动中心、各家各户门口或屋内随处可见到框裱起来的傣文书法,内容是“吉祥如意”“相遇是缘”等美好的词汇和精炼语句,这是傣族民众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
目前,云南民族大学傣族语言文学专业、州职业技术学院、州图书馆、州傣学会、县傣学会等教育机构、政府部门、社会团体也有对应的支持和推动,强化了传统文化进校园。例如,西双版纳州图书馆自2017年起每年举办傣文培训班,分为成人班与未成年人班,每次培训 15天,迄今共培养540人。[⑤]此外,傣族民众对佛教的信仰根基较为深厚,佛寺仍承担了一定的教育职能,可以视作国家九年义务教育制度的辅助。具体来说,“和尚生”可以在学校接受正常的国民教育,利用周末和节假日在佛寺学习傣文和佛教知识。此外,云南佛学院西双版纳分院可以为傣族培养南传佛教高级人才,可以将他们视为保护和传承贝叶文化的中坚力量。
四、结语:多元化传承贝叶文化
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正式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报告将之列入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需要坚定实施的七大战略之一。在响应国家“乡村振兴”战略规划下,傣族地区一方面要做好经济发展,一方面也要做到贝叶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世俗民众与佛寺僧人的共同努力;需要内部自发的破壳和革新,也需要外部的激发和牵引。
上文介绍了几个案例,曼拉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和“美丽乡村”建设中实现突破和创新并取得了瞩目的成果,可见经济发展是文化振兴的基石,文化振兴也会更好地服务社会整体发展。橄榄坝傣族园犹如一个社会的“培养皿”,在这个环境下完整性地保留下原汁原味的贝叶文化,同时也能够与时俱进举行艺人培训和比赛活动以应对社会的发展需求,总体来说非常有效地保护和宣传了贝叶文化。从考察情况来看,西双版纳傣族“传统文化进校园”则是一种新的思路。学校是培养人才的摇篮,将优秀传统文化引进校园可以激发青少年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在学校里实践优秀传统文化的代际传承是新的路径,值得推广。傣族村寨中的佛寺一直是贝叶文化传承的核心力量,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国家义务教育政策的推广, 佛寺已经失去基础教育的职能,但维系传统习俗的功能依然坚固,佛寺开展寒暑假短期出家就是为适应社会需求做出的调整。以上这些都是从内部自发的改革努力。
外部社会对贝叶文化的传承与发展也具有重要的作用。西双版纳的亚热带自然风光和独特的傣家贝叶文化一直以来都得到外界的广泛关注,每年都有大批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到这里进行采风。西双版纳也是诸多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试验田和田野基地,学术界的聚焦和探讨也推动了贝叶文化更好地传承。这些来自外部的关注和研究都对贝叶文化的保护、传承和发展产生了牵引作用。只有内部与外部相互助力,才能助推傣族地区的乡村振兴和文化繁荣。
原文首刊于《黔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22年第10期,文中注释和参考文献从略,请见原刊。
文章来源:《黔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22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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