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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永仙]故乡盏西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17-04-10  作者:屈永仙

  我的家乡,没有较大的名气,没有悠久的历史,但在我的心里,她永远是我关注的母亲。

  盏西的路

  今年又没能回家过年,妈妈在电话里说路远,折腾人,还费钱,等路修好了再让我回去。

  前段时间,堂弟迎来了自己的大喜之日,妈妈说她也陪着迎亲大队去接新娘了。那几天下雨,一路都是泥,车子不停地颠簸着。这样的路况,将婚礼的喜悦打了个折扣。婚礼完毕后,一对新人再坐车回娘家。区区180公里的路程,他们从早上9点出发,到了晚上10点还堵在路上。

  也是这条前往家乡的路,让我心底有愧于恩师。记得2008年,老师为了指导我,专门来到我的家乡做民俗学调研。一路上颠簸不止,老师竟在颠簸中累得睡着了,他的鞋子、衣服还有脸上已落下了灰尘。我多么希望老师看到的是我记忆中美丽的家乡,一路的绿林碧水、蓝天白云,田里的青青稻谷、泥土清香。以前的路是很好的,铺着青色鹅卵石,经过了风雨的洗刷和岁月的碾压,就像一条银蛇延展在天地间,任凭雨水渗透,却又不惹灰尘。

  盏西,这就是我的家乡,西南丝绸之路的一个小站。

  我的家乡在云南西部崇山峻岭中一个狭长的小盆地,这里的人们世代吸吮着槟榔江的乳汁。与外界连接的路也是顺着槟榔江盘桓,如果从县城前往盏西,右手是山,左手是峡谷。记得在县城读中学的时候,每当坐汽车回家,我总希望买到靠窗的坐票。如果坐在左侧,可以欣赏翡翠般的溪水和浓密的森林,时而还会冒出一堆巨石来,上面爬满了开着鲜花的藤条,垂吊在碧绿的水潭上。如果坐在右侧,也有许多惊喜。打开车窗,车子飞速而过,窗外的绿枝擦着车子,随之送进来几片叶子,散发着山野的清香。

  那时,槟榔江上只有一座水电站,水还清澈,山路也不泥泞。后来,不知道从哪来的投资商人,计划在槟榔江上分段截流建立十几座电站。于是,树木被伐,大山被凿得千疮百孔,泥沙被推倒在江岸。可怜的槟榔江被堵截成几段,几近断流。由于来回运送重型木料和器材,路也遭到毁坏,变得坑坑洼洼……

  几年前,我还期望这些工程快点结束,就对妈妈说:“路什么时候修好,我就什么时候出嫁。”因为我不希望嫁衣在颠簸泥泞的路上沾染上灰尘。然而六七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家乡的路还是没有修好,我也还没有出嫁。


  小镇里的大爱

  小小的盏西居住着多个民族的百姓,彼此和谐共处。汉族人以经商为主,他们注重财富的积累、生活质量的提高,也重视对子女的教育,这给周边的少数民族带来了很大影响。可以说,汉族对盏西经济和文化的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同时他们又包容和吸收着其他民族的语言文化。每逢傣族泼水节来临,他们也会参与进来,用泼水来表达对傣族人民的祝福。到了景颇族的目脑纵歌节,他们也会挤进人群一起狂欢热舞。

  景颇族人喜欢在山坡上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男人们勇猛地闯荡在山野中,与毒蛇猛兽为邻,酒和长刀是他们的必需品和装饰品。如今,景颇族百姓的日子也好些了,小伙子们常常飙着摩托车飞驰在山间小道上,凭着一颗勇敢的心练就了炉火纯青的车技。休闲时,他们总爱喝点米酒,唱唱山歌,手舞足蹈。

  景颇族阿妈常常背着山货,一箩干柴、一箩竹笋或者野蘑菇、野芹菜到集市上卖,再买些生活用品。回来的路上,她们有时会走进傣族人家,将背箩一放,掏出诱人的酸木瓜、成熟的黄山楂,还有梅子、李子等放在地上。傣族阿妈会拿一个竹凳给客人坐,然后到厨房准备回礼,有时是一顿简单的饭菜,加上一杯家酿的米酒;有时是几碗大米,或是舂好的糯米粑粑。记得小时候,每当见到景颇族阿妈头勒着背箩走进家门时,小孩子的心里就有一份惊喜,觉得她们的竹箩里藏着奇妙的东西。

  盏西的傣族人大多住在槟榔江两岸,过着传统的稻作生活。温柔如水的妇女成为一道别样的风景:黑色筒裙上系着绣花锦带,对襟窄袖上衣,传统中带着时尚的透明;椎发上插着木梳,外戴包头,有时别一朵花。傣族的妇女是出名的多劳者,早晨她们要先于公婆起床,挑水、生火、煮饭、给公婆准备洗脸水,之后捏一团热米饭和酸腌菜放在竹饭盒里,摸着黑就上山砍柴了。早饭后,女人要到田里顶着烈日干活,中午再回来准备午饭,饭后再次到田间劳作。太阳落山的时候,总算结束一天的劳作,回家做顿饭,等到大家吃饱,她一个人收拾干净才能休息。妈妈说她就是这样过来的。女人的坚强和伟大,正如那首《石榴女人》唱的:“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来么火塘会熄掉呢……”

 “新品种”和“老品种”

  在盏西,每当赶集日,住在山顶的傈僳族就会赶着驮满青菜和草药的马帮骡子下来。山坡上的景颇族妇女成群结队,头上肩上勒着背箩,手中还不忘捻着棉线团。傣族的妇女三三两两挑起竹箩竹筐,将田中的稻米产物拿到集市上去卖。没有固定的摊位,大家将自家的劳作产品沿路两边摆开,一摊摊的货物待价而沽。这原始的集市常让人流连忘返,充满了诱惑。最吸引我的是景颇族阿妈面前那些说不出名字的山果和野菜,傣族老爹手工编制的藤条椅子,还有宣纸缠裹的拙朴银镯,傣族阿妈裹在芭蕉叶里的五色糯米团和糍粑……每次陪妈妈赶集,我们都要走走停停,因为赶集的人群中或者摆摊的人群中总能见到亲朋好友,妈妈一聊起来就忘记了时间,但到最后我们都能淘回一箩好吃好玩的东西。

  在老一辈人的心中,有“新品种”和“老品种”之分,凡是传统的乡土产品都是“老品种”,批量生产的外来物是“新品种”。妈妈和外婆接受不了饲料催肥的鸡鸭鱼肉,一闻就能知道是“新品种”还是“老品种”,她们总说“新品种”带着一股腥味,难以忍受。

  盏西是一个物产贫瘠的地方,但却有着在此生根的人。妈妈守着一亩小田,种完一年稻谷,又种三年甘蔗,不舍不弃。对我而言,对家乡的那份牵挂,不是因为她的天然条件,她也不具有深厚的人文气息,而是让我为之心痛的悲苦情态。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贫苦,生活在盏西的人总是能吃苦耐劳、努力奋进,因此从这里走出去不少有志之人。新中国成立后,有一任州委书记来自盏西;还有许多盏西人在州、县的重要岗位上工作;在北京工作了五十多年的傣语文教授孟尊贤来自盏西;北京的“金孔雀”傣味餐馆老板及其员工们来自盏西;我这个丑小鸭也来自盏西。此外,还有许多盏西人在京求学,甚至到国外深造。

 

 

 

 

 

 

 

 

 

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20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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