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我拉着严绍耘、王家朝一起下云南石林,做一个彝族民间音乐的搜集整理工作,目的是要把还活在人们口头和心里的民间彝族传统音乐记录下来。小严是作曲家,在这个工作中负责音乐部分,王家朝是画家,负责为整个工作绘制图谱、图案等视觉性工作。做了一年多时间,我们几乎跑遍了石林县的每一个村寨,采访了200多位歌手、乐器制作匠人、民间作曲家等。这中间,我们遇到了很多想象不到的问题。
最大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人们不再唱自己民族的歌曲了呢?
石林主要居住的是彝族撒尼支系。老人们还唱着自己的歌,年轻人却不唱了,或者是不爱唱了。青年撒尼人嘴里发出的声音大多和内地青年一样,是我听不大懂的港台歌曲。同时,很多人也不再说自己民族的语言了,这在城镇或稍发达一点的乡镇里最明显。他们说汉语,虽然这些汉语在他们嘴里显得含混和模糊,但他们就这样说。
那次工作早就结束了,我们写出了30多万字的一本书,叫做《彝唱:石林彝族民族民间音乐调查》,目前正在印刷中。在那本纯学术性的书的结尾,我加上了一篇随笔性的文章,叫做《自尊的缺失:关于民族民间音乐濒临灭绝现状的思考》。我把这种弱势文化向强势文化主动亲近的状况,用一个民族自尊心、自豪感和民族力量出现缺失的原因进行了概括。撒尼人的民族自尊心在强势文化中缺失着、流逝着,汉民族在西方强势文化中同样缺失着、流逝着。这两个问题有着同样的原因。
用自尊的丧失来解释上述问题,表面上看圆满自足,立论确凿。但几年过去后再反思,我知道那个解释仅仅停留在了情感层面和道德伦理的表层。真要解决这一问题,远不是纤弱无力的感情就可以完成的。其实,这一认识也是我这几年难以写出文章来的核心原因。我发现了情感的不足,但不知道如何使用真正的技术手段、量化手段去补救或替代。
古人说:回天乏术。这是一个要命的词语!他没说回天乏情——我们有很多情,愤怒、狂喜、喜悦、悲哀、伤感、黯然以至于无穷,但我们没术!
我至今也还没有。唯一的收获是,我知道了这世界上的文化是多元的,任何一个地方、一个族群,都有着来自于自身历史和环境的文化体系;同时,这些体系有着自己独到的价值。因此,它们确实不该消失,我们对待它们,也不应该去使用低级、落后、蒙昧或高级、先进、智慧等概念去评价。我们应对任何一种文明持必要的尊重、爱护的态度——即便你不喜欢,但你也没有灭绝和诅咒它的权利,甚至哪怕只是一个念头!
任何一个文化、文明,都来自于人类的良心。撒尼人的原始性很浓的节庆也好,汉文化传统的端午、重阳、春节也好,西方背景中的平安夜、圣诞节之类的也好。
我们可以选择喜欢、厌恶等不同的态度和方式去对待,但我们没有诅咒和拒绝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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