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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多彩到濒危:少数民族乐器的前世与今生
中国民族文学网 发布日期:2007-01-08  作者:王婧姝

维吾尔族乐器弹拨尔、艾捷克,
塔吉克族乐器喀什热瓦甫,
朝鲜族乐器洞箫、玉流琴、伽椰琴,
蒙古族乐器马头琴、火不思、四胡,
黎族乐器叮咚、芍,
傣族乐器葫芦丝,
苗族乐器芦笙,
柯尔克孜族乐器库木孜,
京族乐器独弦琴,
景颇族乐器吐良、象脚鼓,
哈尼族乐器莪芘,
彝族乐器小闷笛,
布依族乐器木叶,
满族乐器筚篥,
拉祜族乐器小三弦,
羌族乐器羌笛……

从多彩到濒危:少数民族乐器的前世与今生 
 
 本报记者     王婧姝

    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琳琅满目的少数民族乐器,是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少数民族乐器陈列室——那里的每一件陈胡旧琴无不跳动着传统音乐悠久的脉搏。我努力地寻觅这曾经辉煌了上千年的乐语琴声——它们现在身在何处?它们真的已经是明日黄花了吗?它们所散发的悠扬的声响如今是否还能令人感到痴迷?这一根根琴弦,是否仍在艺人们的指间活跃?或是尘封已久?

政府搭台,少数民族乐器唱了一台热闹的戏

      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由政府主办的国家级民乐赛事,是2002年由文化部主办,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承办的“中国青少年艺术大赛——第一届民族乐器独奏比赛”。当时比赛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好评,它体现了党和政府对民族音乐文化的高度重视。
 
      今年10月2日至7日,以弘扬我国优秀民族音乐文化,促进我国民族乐器艺术的普及和发展,保护、传承少数民族乐器与乐种,鼓励乐器演奏艺术的创新和发展,发现、选拔优秀青少年民族乐器演奏人才为宗旨的“文华艺术院校奖——第二届民族乐器演奏比赛”在辽宁省沈阳市热热闹闹地展开了。此次比赛同样是由文化部主办,由沈阳音乐学院、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和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联合承办的。

              中央民族大学民乐系学生张卓(右)在董锦汉老师(左)的指导下弹奏蒙古族乐器马头琴      王东晖  摄

      政府搭建了一个大舞台,少数民族乐器终于给全国观众唱了一台好戏。据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副主任张刚介绍,本届比赛特别增设的少数民族特色乐器独奏及组合的比赛项目,是文化部第一次将“少数民族特色乐器”的比赛纳入政府奖系列,对于落实《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精神,发现和推出少数民族传统乐器演奏人才,彰显中华民族文化多样性共存,推动各地民族民间文化的保护与传承,促进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事业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举办这次国家级赛事的基本出发点,是通过比赛的形式给少数民族乐器提供一个展示、交流的平台,让更多人了解少数民族乐器,并增加演奏者的自信心。
 
     “2005年中国民族乐器演奏艺术论坛”也是本届比赛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内众多民乐理论家、民乐演奏家和关心中国民族音乐事业的各界人士数百人出席了论坛。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会长朴东生、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主任李光华、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教授刘长福等多位专家就中国民乐的表现形式和创新、民乐新人培养、民乐事业持续发展和民乐如何走向世界等问题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讨论。

 
这些闻所未闻的乐器曾经漫山遍野

      在杂志上或是电视里,只要看到与少数民族的民风民俗有关的画面,绝大多数都离不开乐器。印象里的少数民族地区,人们不管是在田间劳作时,还是在树下歇息时,都能看到乐器的影子,感受到音乐的气息。在少数民族同胞的生活中,乐器是生活必需品。节日、祭祀、婚礼、丧葬……乐器遍地开花。
 
      可是,掌握这些乐器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且大多数都生活在农村,随着近年来进城打工的人越来越多,能熟练运用少数民族乐器的人自然越来越少。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了解它们,也不曾关注它们,甚至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曾经在一个幼儿园里,当小朋友问起阿凡提手里拿的乐器叫什么时,竟没有一个老师能准确地回答出它的名字——“冬不拉”。
 
      我国的少数民族乐器具有悠久的历史传统,种类繁多,风格鲜明,是我国民族民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据不完全统计,我国现存的少数民族乐器有500多种。这样庞大的少数民族乐器队伍,共同创造了丰富多彩的少数民族音乐。中国的少数民族音乐对汉族音乐的发展产生过很大影响,汉族音乐的发展也促进了少数民族音乐的繁荣。音乐不仅是艺术,而且是从日常生活中衍生出的必需品。只要人类一息尚存,音乐就不会从生活中剥离。对于我国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来说,更是如此。在音乐文化中,器乐文化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乐器是音乐的载体,每一种乐器都有其丰富的文化内涵,代表一个区域、一个民族的历史、文化和审美倾向。正是因为少数民族乐器的丰富多彩,才使得我国千年的音乐文化得以传承、发展和延续。

 
经济欠发达,文化就理所应当无人问津?

      丰富多彩的少数民族乐器的栖息地是我国的少数民族地区,其中大部分是偏远山区,那里物质条件相对落后,经济欠发达,这无疑对器乐文化的发展是个障碍。于是,价值判断误区就产生了。一架钢琴上万元,一架小提琴几千元,而吐良、葫芦丝呢?几十块钱就能买到一只。木叶就更不用说了——树上采回来的叶子,用水浸泡后就可以奏乐了。于是,少数民族乐器给人的感觉就是:粗糙、简单、便宜。人们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们档次低、没价值。
 
      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主任李松说,物质文明欠发达并不能意味文化落后。文化的发达程度也不能以物质条件的高低来判断。很多人,甚至很多音乐工作者都认为少数民族的乐器太土,发展潜力不大,只能偶尔满足一下人们的猎奇心理。人们习惯性地把物质发达地区的文化看作引领时尚的文化,提倡学习西洋乐器,认为只有钢琴和小提琴才是时尚的、高雅的、国际的。这样错误的价值判断使少数民族乐器演奏者本身的自信心逐渐消失。其实,从人的创造力来讲,少数民族音乐有其特殊的价值。每一种不同乐器的特色都是音乐创造力的源泉。创作者只有在丰富多彩的乐器中看到不同,才能产生疑问,才能继续发展和创造。对于少数民族乐器,我们应该抱着珍爱和尊敬的态度,让百鸟争鸣、百花齐放。
 
      李松认为,音乐教育不应该是整齐划一的。现在有的艺术院校为了追求共同的标准,按一种模式搞教学。事实上,我们提倡的是内蒙古的艺术院校培养出一流的马头琴演奏者,新疆的艺术院校培养出优秀的弹拨尔演奏者。每个地域都有其自身的特色,才更具备竞争的实力。


眼前的事实并不尽如人意

      在沈阳举行的“第二届民族乐器演奏比赛”的少数民族乐器组,记者采访到了这样几位选手:
 
      新疆艺术学院音乐学院的米吉提· 尤努斯(维吾尔族),演奏维吾尔族乐器弹拨尔,获得金奖。米吉提·尤努斯说,中国的少数民族绝大多数离不开音乐,音乐是心声的流露。在维吾尔族人看来,音乐是生命的一部分。这次带着弹拨尔、艾捷克、胡西塔尔、喀什热瓦甫、北疆热瓦甫来到沈阳,受到了观众的普遍欢迎。第一次参加国家级的乐器大赛并获得了金奖,这让自己更坚定了要学好本民族乐器的信念。在新疆,虽然少数民族乐器使用很广泛,但是很多功能性不是很强、不常用的乐器已经或即将失传了,让人觉得惋惜。
 
      延边大学艺术学院的崔敏(朝鲜族),演奏朝鲜族乐器洞箫,获得金奖。崔敏学了12年民族乐器,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到韩国留学。原因很简单——韩国对传统文化更加重视,保护得也相对完整。在韩国,虽然流行音乐也冲击着传统音乐,但这并未动摇传统音乐的地位,还是有超过一半的人钟爱着传统音乐。而现在国内的情况是,有人呼吁要保护传统,但是意识还很模糊,保护体系也不够完善。

                  
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少数民族乐器陈列室展出的少数民族乐器中,有些已濒临失传     王婧姝  摄

      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的萨切荣贵(蒙古族),演奏蒙古族乐器马头琴,获得银奖。萨切荣贵13岁开始学习马头琴演奏,学了11年,现在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任教。马头琴在少数民族乐器中算是比较著名的,但是和它一道来参加比赛的四胡就没这么幸运了,四胡的知名度远不及马头琴。
 
      虽然存在着这么多的问题,但我们还是很高兴看到在少数民族地区还有这么一些人在孜孜不倦地学习着少数民族乐器,并为少数民族乐器的前景担忧着。记者了解到,在我们国家的音乐最高学府——中央音乐学院以及中国音乐学院,竟然没有开设任何少数民族乐器的专业。这不能不让人感到遗憾。
 
      在北京,惟一开设少数民族乐器专业,将培养少数民族乐器演奏人才纳入教学目标的只有中央民族大学音乐学院。据中央民族大学音乐学院民乐系主任董锦汉副教授介绍,中央民族大学特殊的生源情况以及有别于其他音乐院校的立足点,决定了其音乐表演(声乐、乐器演奏)专业的办学目标就是:培养具备音乐表演基本理论和技能,并具备少数民族乐(歌)曲的演奏(唱)能力与技巧,能在专业文艺团体、艺术院校等相关部门、机构从事表演、教学及研究工作的高级专门人才。其中师资力量较强的重点专业有马头琴、热瓦甫、弹拨尔、冬不拉、独弦琴等专业;还有逐步扩大的莪芘、吐良、小闷笛、芦笙、巴乌、葫芦丝、筚篥、横笛、直笛、月琴、牛角胡、象角琴、马骨胡等专业。近年来,少数民族音乐发展出现了较好的势头。通过少数民族音乐工作者们的努力,学习少数民族音乐的青少年越来越多,各种少数民族音乐会的上座率正在提高。得天独厚的条件让中央民族大学音乐学院成为培养55个少数民族艺术人才的基地,而其他院校的民乐系,目前所教专业还是千篇一律的汉族乐器:二胡、筝、唢呐、笛子、琵琶、扬琴等等。

 
来自现代元素的诱惑

      从沈阳的少数民族乐器大赛可以看出,政府已经下决心加强少数民族器乐文化的发展力度,我们也看到,在社会生活中,少数民族乐器越来越得到认可。最近特别流行的台湾F.I.R乐团有一首脍炙人口的《千年之恋》,在专辑的开头可以听到F.I.R的一段话:“这首歌采用了来自印尼的神秘传统乐器Gamelan开场,世界上有很多地方都有其传统的特色乐器,将它们运用到乐曲创作中,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10月初,新疆歌手艾尔肯的新专辑《拥抱太阳的人》也标榜“少数民族乐器伴奏”,运用了黑杰克、唢呐、弹拨尔、新疆手鼓、那格拉鼓、热瓦甫、独塔尔等古老的民族乐器。既然流行音乐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将传统乐器作为“调味料”,甚至将少数民族乐器当成“卖点”,那么现代的音乐元素也同样可以逐渐介入传统音乐,给传统音乐增添颜色!这到底是个高明的创意,还是个馊主意,一时间众说纷纭。
 
      亮丽的形象、新颖悦耳的旋律、糅合舞姿的演奏……其实,要说少数民族乐器的走红,王晓京打造的女子十二乐坊的表演确实获得了成功。12个少女,全部来自中国高等音乐学府,使用古筝、扬琴、箫、葫芦丝、独弦琴等中国传统民族乐器。她们这种与众不同的风格,被称为“新民乐”。但是,业界的不少人对这种“新民乐”抱着不以为然的态度,有的议论甚至指责她们扭曲了民族音乐,而且断言这样做是“缺乏生命力”的。范文澜先生在《中国通史》中写道,唐代的宫廷音乐演奏,女子的服饰相当开放。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中,描绘的乐伎无不裙带飘逸,翩然起舞,令人美不胜收。民乐成为正襟危坐的乐队,也许只是近代的事情。我们对于多样的表演形式,对于新的尝试,无疑应该采取宽容的态度。
 
      王小京说:“我们不去声明自己是什么形式的音乐,我们只是在运作。如今全世界的文化生活都在向多元化发展,我们何必再把自己固化在一种模式上呢?”王晓京的这番话,道出了包括民族音乐在内的艺术,如何介入时代生活的道理。于是,王小京又秘密打造了 “半打玫瑰”,同样是将民乐演奏得时尚现代,“半打玫瑰”与同门组合女子十二乐坊最大的不同是,她们将演绎重点更多地放在了吐良、热瓦甫、三弦和冬不拉等少数民族乐器上。
 
      在10月7日沈阳举行的“2005中国民族乐器演奏艺术论坛”上,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主任李光华再次谈及了“女子十二乐坊”现象,并表示,多元化的文化需求必然带来多元化的艺术格局,民乐的路也要越走越宽。李光华教授坦言,“女子十二乐坊”在业界曾引起很大震动,也一直是讨论的话题。过去有一些排斥的声音,而现在,一些原本坚持民乐是“严肃音乐”的人也开始接受这种表现形式。李教授甚至开玩笑地说,十二乐坊中就有自己的学生,月收入七八万元,如果自己所有的学生都有这样的表现,那民乐就很了不起了。但李光华同时指出,“女子十二乐坊”之所以成功,还在于她们有深厚的民乐功底,乐坊的12个成员不仅形象姣好,且均来自中国音乐学院、中央音乐学院、中央民族大学等著名院校,也分别在中国民族器乐比赛中获过大奖。因此,要想在文化市场中如鱼得水,除了好的创意,首要的还是踏踏实实地做艺术本身的工作。

别让传统与时尚“决斗”

      “女子十二乐坊”并非是少数民族音乐的惟一发展模式,但她们的走红起码证明了我们的少数民族乐器是大有开发潜力的。
 
      董锦汉认为,我们还没有必要担忧时尚的元素会冲淡传统的魅力,因为少数民族乐器本身的受欢迎程度是显而易见的。
 
      2003年12月15日和16日,中央民族大学音乐学院所属的中央少数民族乐团与民族器乐演奏家龚启森先生共同合作,在北京国图音乐厅上演了《云南神韵》——民族管乐演奏家龚启森独奏音乐会,他娴熟地演奏了排萧,傣族乐器葫芦丝、口笛,哈尼族乐器莪芘、双眼草杆,景颇族乐器吐良、曲笛、弓笛、梆笛,彝族乐器巴乌、阿乌、直笛等12种民族管乐。担纲主持的著名演员濮存昕当时就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
 
      今年10月中旬,董锦汉带着自己的学生参加上海国际艺术节。组委会在众多乐器表演的录音中选中了中央民族大学音乐学院吹奏的木叶作为开幕式曲目,这么个小小的、简单的乐器,居然能吹奏出音色美、音域宽的曲调来,这让在场的外国朋友惊讶得目瞪口呆。
 
      10月14日,第十届全国运动会在万众瞩目下在南京开幕了。值得一提的是开幕式上的“太极音乐”。音乐和太极拳的结合,成为本届全运会武术比赛规则的一个创新。在鼓声、古筝声和葫芦丝声中,运动员做出的太极拳动作如同河水缓缓流淌。中国古代乐器和少数民族乐器轮流伴着运动员“亮相”,《蒙古人》和《少林寺》、《西游记》等电影的主题曲在场内回响,运动员的表演合着音乐的旋律,使得太极拳的魅力更为丰富。观众以如潮的掌声对这一创新给予了肯定。
 
      在我们这个社会,各有所择的审美心理已经使得传统民族音乐与时尚表演样式之间淡化了界限。尽管现在的民乐中有机地融合、借鉴了西方音乐元素,演出方式也在不断创新,但传统已深深地融入了每个少数民族乐器工作者的血液,是永远不会磨灭的。我突然想到了孙中山先生的“博爱”精神。宽容是中华民族的性格特征,既然我们国家的文化胸怀是那样的博大,那何必非让传统与时尚去争个你死我活呢?我们应该从“女子十二乐坊”的成功中得到更深层面的启发,即“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似乎全世界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能把这个道理用事实证明出来的人却很少。
 

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报》2006-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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